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玄关那面穿衣镜。镜子里映出一张男人的脸。苍白,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着一层青黑的胡茬。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李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道裂开的伤口,无声地嘲笑着镜中人的愚蠢和可悲。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极轻的“嗬”声,像是濒死之人喉咙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气流。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件风衣,不再看镜子。他一步一步走回客厅,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电视屏幕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播放着无聊的深夜购物广告。他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屋子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
他就在那片黑暗里站着,一动不动。那股甜腻的男香似乎还顽固地粘附在空气里,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黑暗中,李哲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某种东西,彻底死了。那点支撑着他去追问、去愤怒、去乞求解释的温顺和软弱,像被抽干了最后一滴水的河床,彻底干涸龟裂,碎成了齑粉,被这阵带着陌生男人气息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掌心冰凉一片。
夜,死寂无声。
第二天早上,李哲是被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惊醒的。他其实没怎么睡着,只是在天快亮时,才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眯瞪了一会儿。
门开了。林薇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她看起来有点疲惫,但精神不错。身上换了一套衣服,不是昨天出门时那件米白色风衣,而是一条剪裁合身的淡紫色连衣裙,衬得她肤色很白。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头发也重新打理过,蓬松柔顺。手里拎着几个购物袋,印着本地一家挺有名气的精品百货商场的LOGO。
“早啊。”她声音带着点刚起床的慵懒,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径直走向餐厅,把购物袋放在桌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
李哲缓缓坐直身体,从沙发背后面望过去。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条崭新的裙子上,又扫过那几个购物袋。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像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缓缓爬升,盘踞在他的心脏周围。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剥离感。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回来了?”李哲开口,声音是哑的,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林薇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存在。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有点不耐烦:“嗯。昨晚跟几个老同学聚得晚了点,就在王琳家睡了。她家离市中心近,方便。”她语速很快,解释得理所当然,眼神却飘忽着,没看李哲的脸,而是落在桌上的购物袋上,“哦,对了,路过商场,看到打折,顺手买了条裙子。好看吗?”她扯了扯裙摆,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李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身上那条崭新的、显然价格不菲的裙子,还有那套被轻描淡写带过的彻夜不归的说辞……一切都像一把把钝刀,在他心口那摊冰冷的灰烬上反复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