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终是苦,粥暖人间味。
儿孙绕膝笑,胜过万卷经。
睁眼又是一日,闭眼便是一劫。
死死生生寻常事,
悠悠然然,
且随他去。”
纸的右下角,画着一个简单的圈,像是咬了一口的饼,又像是一轮不圆满的月亮。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消失不见。沈道爷这一次,是真的走了。或许回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继续他“吃闲饭”的日子;或许,又找到了另一尊泥像,等待着下一次被不该有的执念唤醒的时刻。
只留下那句“益寿延年”的偈语,和那首未命名的诗,在世间缓缓流传,等待着能读懂它的人,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品出那一丝悠长的余味。
黑色轿车并未驶向先前那所戒备森严的研究所,而是在城市边缘一座安静的园林式建筑群前停下。这里挂着“生命科学研究院静养中心”的牌子,环境清幽,人迹罕至。
沈道爷被安置在一栋独立小院里,生活起居有人照料,但活动范围受限。专家们不再急切地抽取他的血液或监测心跳,而是换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陪伴。一位姓林的年轻研究员,戴着眼镜,性子温和,被指派每日来陪沈道爷“聊天”,实则希望通过日常对话,捕捉那些跨越数百年时光留下的蛛丝马迹。
林研究员不同旁人,他不问长生,不问秘法,只是泡上好茶,带来时令点心,然后聊些琐碎话题:新上市的枇杷甜不甜,园子里的海棠开了几朵,昨晚的雨声吵不吵人。
沈道爷起初只是敷衍,哼哼哈哈地应着。但林研究员极有耐心,日复一日,从不探问,只是分享。渐渐地,沈道爷的话匣子也松了些。
“这茶,火候急了点。”某日,沈道爷呷了一口,忽然点评,“杀青时心浮气躁,茶叶自己也带了燥气,入口虽香,喉头却发紧。不如明代……唔,不如我老家山上那几棵野茶,经霜雪熬过,滋味沉得很。”
林研究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恭敬道:“您说的是。现在的工艺求快,少了份沉淀。您老家……风景一定很好吧?”
沈道爷眼神恍惚了一下,像是透过氤氲的茶气,看到了极遥远的过去。“好什么呀,穷山恶水,出刁民,也出好茶。”他嗤笑一声,“那时候,人命贱,一场风寒,一次饥荒,人就没了。所以都想着怎么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动:“挖野菜,识百草,跟着云游的方士画符水,也看郎中开方子……有用的,没用的,都试过。活得久,不过是试错的次数比别人多些,侥幸躲过了几劫罢了。”
林研究员轻轻放下茶杯,不敢打扰。
“哪有什么真神仙……”沈道爷喃喃,声音低得像自语,“都是怕死怕出来的。怕死,才惜命,才琢磨,才一代代传下些有用的、没用的法子。有用的,成了经验;没用的,就成了迷信。说到底,都是为了肚皮和性命。”
这番近乎自白的低语,被林研究员详细记录下来。它没有提供任何“长生秘术”,却或许揭示了更本质的东西——一种源于极度匮乏与危机感、在漫长时光中缓慢积淀而成的、属于东方的生存智慧。它不是科学的,甚至是反科学的,它是经验的、直觉的、带着泥土和草药气息的,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共生了数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