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巷初逢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江南乌镇的雨下得缠绵。沈砚青背着药箱从巷口走过时,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他的身影——藏青色长衫下摆沾了些泥点,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道浅疤,那是去年给邻村猎户治枪伤时,被流弹擦到留下的。
他是乌镇唯一的西医,诊所开在东栅的老宅子前,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沈记医馆”。这宅子是他祖父传下来的,前院问诊,后院住人,院里那棵枇杷树还是他小时候种的,如今枝繁叶茂,每年初夏都结满黄澄澄的果子。
“沈医生,等等!”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沈砚青转过身,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撑着把油纸伞,怀里抱着个布包,快步朝他跑来。姑娘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额前留着碎刘海,雨水打湿了她的旗袍下摆,却没乱了她的神色。
“姑娘有事?”沈砚青停下脚步,药箱放在脚边。
“我叫林晚卿,刚从上海回来。”姑娘喘了口气,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卷边的书,还有一叠传单,“方才在巷口看见有人晕倒,听说是中暑了,我没带药,想着您是医生,能不能去看看?”
沈砚青点点头,拿起药箱跟上。晕倒的是个穿短打的少年,躺在茶馆门口,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沈砚青蹲下身,摸了摸少年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从药箱里拿出一瓶生理盐水,用棉棒蘸着擦了擦少年的嘴唇,再给他喂了些清凉油。
“只是中暑,歇歇就好。”沈砚青站起身,对林晚卿说,“最近天热,镇上不少人都这样,你刚回来,也多注意。”
林晚卿点点头,看着少年被茶馆伙计扶进去,才转向沈砚青:“多谢沈医生。我这次回来,是想在镇上办个识字班,再组织些救亡宣传——上海那边不太平,日本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咱们不能再等着。”
沈砚青心里一动。他也听说了上海的事,前几天去县城进药时,药铺老板说日军在黄浦江畔增兵,局势越来越紧。只是乌镇偏安江南,镇上的人大多想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鲜少有人提救亡的事。
“识字班需要场地吗?”沈砚青问,“我医馆后院有间空房,要是不嫌弃,可以用。”
林晚卿眼睛亮了:“真的?那太谢谢您了!我明天就把桌椅搬过来,再去镇上贴些传单,招些学生。”
第二天一早,林晚卿就带着桌椅来了。她雇了两个挑夫,把桌椅搬到后院的空房里,又用白纸写了“识字救亡班”五个字,贴在医馆门口。沈砚青给病人问诊时,总能听见后院传来林晚卿讲课的声音,她的声音清亮,讲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时,连门口候诊的老人都忍不住侧耳听。
傍晚时分,识字班下了课,林晚卿坐在枇杷树下整理课本。沈砚青端了碗绿豆汤走过去:“累了吧?喝点解暑。”
林晚卿接过碗,小口喝着:“还好,今天来了二十多个人,有孩子,还有些年轻伙计,大家都愿意学。”她抬头看着沈砚青,“沈医生,您医术好,要是有空,能不能给大家讲讲急救知识?万一以后打仗了,咱们也能救自己人。”
沈砚青没犹豫:“好,明天我抽时间讲。”他看着林晚卿的侧脸,夕阳落在她的发梢,镀了层金边。他突然觉得,这连绵的梅雨,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