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下来的几日,苏二娘把敦煌城周边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东到鸣沙山的月牙泉边,西到党河下游的枯河床,南到莫高窟后山的乱石堆,北到玉门关的残垣附近,能采的树皮都被人采光了,就连往年没人要的沙枣树内皮,都被饥民剥得干干净净,树干上只剩光秃秃的白茬,看着像极了三郎军牌上的木纹。阿瑶跟着她跑,小布鞋磨破的鞋底渗着血,她就把女儿的鞋脱下来,自己背着,让女儿光脚走在草地上。夜里苏二娘给女儿洗脚时,看着女儿脚底板上的血泡,有的已经破了,沾着草屑,眼泪止不住地掉在铜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阿瑶却用小爪子替她擦脸,掌心带着暖意:“阿娘不哭,阿瑶不疼,等阿娘找到树皮,造了纸,我们就有饭吃了。”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苏二娘带着阿瑶往沙漠深处走。她听张老栓说,沙漠里有些耐旱的野草,纤维或许能造纸,便想碰碰运气。太阳刚爬过东边的沙丘,沙面就开始发烫,脚踩上去像踩在热铁板上,阿瑶的小脸晒得通红,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还是攥着她的手,一步不落地跟着。“阿娘,前面有沙棘丛!” 阿瑶突然指着前面喊,声音里带着惊喜。

苏二娘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沙丘背阴处果然长着一片沙棘丛,绿得发亮的枝叶间还挂着小红果。更让她惊喜的是,沙棘丛旁竟簇生着几株翠绿的芨芨草,半人高的草秆挺拔着,细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颤着,像极了女儿扎羊角辫时垂着的绿绸带。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扯下一片叶子,指尖传来纤维的韧劲,比她以前用过的楮树皮还要结实。她又用力拽了拽草秆,秆子断时发出 “咔嚓” 的脆响,断面处露出雪白的纤维,密密麻麻的,一看就是造纸的好材料。她心里猛地燃起希望,顺着沙棘丛往深处走,发现不远处的沙洼里竟长着一片芨芨草,绿油油的在黄沙里格外显眼,像是老天爷特意留给她的生机。

“阿瑶,我们有救了!” 苏二娘把女儿抱起来转圈,阿瑶咯咯地笑,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笑声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得很远。她放下女儿,从布包里拿出磨得发亮的小镰刀,小心翼翼地割着芨芨草 —— 不敢连根拔,怕来年再长不出来,只割下半人高的草秆。阿瑶也学着她的样子,从布包里掏出小铲子,蹲在旁边挖着周围的草根,铲子太小,挖不动硬沙,她就用手刨,手心磨得发红,却做得格外认真。

太阳升到头顶时,她们已经割了两大捆芨芨草,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加起来足有四十多斤。苏二娘把草捆背在背上,绳子勒得肩膀生疼,她又把阿瑶抱起来,让女儿坐在草捆上,用胳膊护着。往回走的路上,阿瑶趴在她肩头,小声问:“阿娘,这些草真的能造出纸来吗?造出来的纸,师父们能用吗?”“能,一定能。” 苏二娘望着远处敦煌城的轮廓,城墙上的旗帜在风里飘着,心里满是底气 —— 有了这些芨芨草,就能造出更多的纸,莫高窟的经卷能抄,她们娘俩也能活下去。

可没走多远,远处突然传来 “轰隆隆” 的马蹄声,沙尘滚滚,像一堵黑色的墙往这边压过来,隐约能看见吐蕃骑兵的黑色旗帜,旗面上绣着白色的狼头。苏二娘心里一紧,抱着阿瑶就往旁边的沙丘后面躲 —— 最近常有吐蕃骑兵在城郊劫掠,上个月东市的李裁缝一家,就是因为遇到骑兵,男人被砍死,女人和孩子被掳走,至今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