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启明星还挂在敦煌城的西天上，苏二娘就把铠甲裹进粗布包里，包了三层，生怕甲片的冷硬硌着女儿。她牵着睡眼惺忪的阿瑶往西市走，沙路被夜露浸得发潮，踩上去软乎乎的，却硌得脚底生疼。阿瑶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揉脚，小布鞋的鞋底早就磨穿了，她只好把女儿背在背上，布包裹着的铠甲硌得她右肩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酸涩 —— 这是三郎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如今却要被她拿去典当。
西市的典当行刚开门，王掌柜正用布巾擦着柜台，见她抱着布包进来，眼神先落在她背上的阿瑶身上，又扫过布包的轮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王掌柜，我想当这个。” 苏二娘把布包放在柜台上，声音有些发颤。王掌柜解开布包，拿起铠甲翻来覆去看，手指敲着甲片，发出 “笃笃” 的闷响：“这甲片都锈透了，箭孔还穿了，也就值五斗粟米的价。你还要换树皮？现在树皮可贵，五斗粟米换不了三十斤。” 他的手指突然在 “瑶” 字刻痕处顿了顿，指甲盖轻轻刮了下，眼神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垂下眼睑，用布巾擦了擦甲片：“罢了，看你孤儿寡母的可怜，就依你，三十斤树皮，剩下的给你换两斤粟米。”
苏二娘咬着唇点头，看着王掌柜把树皮称好，用粗麻绳捆成两捆，又把粟米倒进她带来的布袋子里。抱着树皮和粟米往回走时，阿瑶趴在她肩头，小脑袋蹭着她的脖颈：“阿娘，爹爹的铠甲呢？我还想摸一摸爹爹刻的字。” 苏二娘脚步一顿，喉咙像被沙粒堵住般发紧：“爹爹让阿娘用它换些东西，好让我们阿瑶吃饱饭，还能造出纸来给莫高窟的师父们抄经。等以后日子好了，阿娘再把它赎回来。” 风卷着沙尘吹过来，迷了她的眼，眼泪混着沙子往下淌，她却不敢擦 —— 怕阿瑶看见她哭，更怕自己一哭就忍不住后悔。
第二章 沙棘寻草
用典当铠甲换来的树皮造了二十张纸，送到莫高窟时，慧能师父捧着纸的手都在抖。纸页虽薄，却透着韧劲，老和尚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指尖揉了揉，眼眶都红了：“好纸，真是好纸。” 他让小沙弥端来两碗热腾腾的粟米粥，粥里还掺了些晒干的野枸杞，阿瑶捧着粗瓷碗，小口小口喝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佛龛前的酥油灯，灯芯燃着的光晕，在她眼里晃成了小小的月亮。苏二娘把自己碗里的枸杞都拨给女儿，慧能师父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叹气：“施主若有难处，寺里虽不富裕，每日两碗粥还是能匀出来的。”
“多谢师父好意，” 苏二娘望着洞窟里斑驳的壁画，飞天的飘带用石青和石绿涂着，虽已褪色，却依旧像要从墙上飞下来，“三郎守着敦煌，是为了护着这里的人和经卷，我一个妇道人家，造不了兵器，打不了仗，能做的，也就只有造些纸了。” 慧能师父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袈裟边缘的补丁，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双手合十：“施主心怀大义，老衲敬佩。若需帮忙，尽管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