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州城外的官道上,逃难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西方。婉卿跟着父亲走在人群中,脚下的布鞋被露水打湿,又被尘土沾满。她紧紧攥着父亲的手,生怕走散。突然,天空中传来“嗡嗡”的轰鸣声,有人大喊“飞机!是日本人的飞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人们四处奔逃。苏老栓把婉卿往路边的柴草堆里推:“婉卿,躲进去!别出来!”他刚要转身去找她,一颗炸弹就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像一只大手,把婉卿掀翻在地。她晕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是父亲被气浪卷走的衣角,和漫天飞舞的枫叶。

不知过了多久,婉卿在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中醒来。她睁开眼,看到一顶灰色的帐篷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温和的男声响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婉卿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眉目清秀,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关切。他的白大褂上沾了不少血迹,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也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我爹呢?”婉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得头晕得厉害。

“别急,你有些轻微脑震荡,需要休息。”医生轻轻按住她,递过一杯温水,“你父亲我没见到,不过我们的人还在搜救,有消息会告诉你的。这里是红十字会的临时救护站,很安全。”

婉卿这才看清帐篷里的景象:地上铺着稻草,躺满了受伤的百姓和士兵,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血迹渗出来,染红了稻草。几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来回穿梭,给伤员换药、喂水,脸上满是疲惫,却没有一丝怨言。远处的炮声还在继续,帐篷的布帘被风吹得来回晃动,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顾医生,快来!有个重伤员,需要紧急手术!”帐篷外传来一个姑娘的呼喊声。

医生立刻站起身,对婉卿温和一笑:“我先去忙,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来看你。”他转身时,婉卿瞥见他白大褂胸前绣着的名字——顾云飞。

不是云深。婉卿的心沉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肚兜夹层,确认丝帕和信还在,才稍稍安心。

几日后,婉卿的伤势好转,便主动提出要留在救护站帮忙。护士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姓王,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据说是之前救伤员时被弹片划伤的。王护士长看她手巧,便教她包扎伤口、递器械。婉卿学得很快,绣针拿了十八年,她的手比一般人稳,给伤员包扎时,总能把纱布缠得又整齐又不勒。

“没想到苏绣传人,如今在这里缠绷带。”婉卿一边给一个年轻士兵包扎胳膊,一边自嘲地想。那士兵才十七岁,家在徐州,是跟着父亲来参军的,父亲已经牺牲了。他看着婉卿的手,说“姐姐,你的手真巧,要是在和平年代,肯定能绣出最好看的花”。婉卿听了,眼眶一热,想起自家的绣坊,想起顾云深。

顾云飞确实很忙,常常一连十几个小时泡在手术帐篷里。婉卿很少能和他说话,只在送器械或换纱布时能见到他。她发现,顾云飞眉宇间总带着淡淡的忧郁,尤其是在手术结束后,他会靠在帐篷杆上,掏出一支烟,却不点燃,只是看着远方。但他对待每个伤员都极其耐心,哪怕是最暴躁的伤兵,他也会轻声细语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