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婉卿起来给伤员换退烧药,看见顾云飞独自坐在帐篷外的石阶上,对着月光看一张照片。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顾医生,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婉卿轻声走过去,递给他一件外套。夜里凉,他只穿了一件白大褂,肯定会冷。
顾云飞吓了一跳,慌忙把照片塞进白大褂口袋里,接过外套穿上:“谢谢,马上就去。”他的耳朵有些红,像是被人撞见了秘密。
婉卿瞥见照片上是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女子,梳着齐耳短发,笑靥如花,胸前别着一枚校徽,上面写着“上海女子医学院”。她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远处的月光:“顾医生,你是不是也有牵挂的人?”
顾云飞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烟,这次点燃了,抽了一口:“是我未婚妻,叫林晓梅,也是学医的。去年上海沦陷时,她在医院救伤员,被日本人的炮弹炸伤了,没救过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却带着化不开的悲伤。
婉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轻轻说“对不起”。
“没事,都过去了。”顾云飞掐灭烟,转头看向她,“你的刺绣很厉害,那日为你处理伤口时,看到你怀里的丝帕了,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婉卿有些惊讶:“您怎么注意到的?”
“我母亲以前也是苏绣绣娘,”顾云飞笑了笑,眼神柔和了些,“她教过我一点,能看出你的针法是‘虚实针’,很地道。丝帕上绣着‘云深’,是你心上人?”
婉卿的脸一下子红了,点点头:“他叫顾云深,也是医生,之前在上海仁济医院工作,后来随医疗队转移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顾云飞的表情突然凝固了,手里的烟蒂掉在地上:“顾云深?他是不是比我小两岁,左眉骨有一颗痣?”
婉卿猛地抬头,眼睛亮了:“您认识他?”
“他是我堂弟。”顾云飞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去国外学医,后来他回了上海,我去了南京。三个月前,他给我写过一封信,说在苏州认识了一个绣娘,很喜欢,想等战争结束就娶她……没想到是你。”
婉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她失散后第一次听到顾云深的消息:“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还好吗?”
顾云飞摇摇头,脸上满是担忧:“最后一次联系是上个月,他说要随医疗队去南京支援。但现在南京的情况很不好,日军已经包围了南京,我试着联系过他,却一直没有回信。”
婉卿的心沉到了谷底,南京……她听救护站的人说过,日军在南京烧杀抢掠,百姓伤亡惨重。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一九四零年,婉卿已经跟着医疗队转战了三个省,从江苏到安徽,再到湖北。三年来,她从一个只会绣花的绣娘,变成了一名熟练的战地护士,能熟练地处理伤口、给伤员做简单的手术辅助,甚至学会了用枪——顾云飞教的,他说“在战场上,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
这三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顾云深的消息,只要遇到从南京来的医疗队,她都会上前打听,但每次都失望而归。有人说见过顾云深,在南京的安全区里救伤员,但后来安全区被日军破坏,他就失踪了;也有人说他牺牲了,尸体没找到……婉卿不愿意相信,她总觉得,顾云深答应过她,会回来娶她,他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