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一批优质的蜂蜡与灯芯材料被送入静思院,如同无声的战书,也似丰厚的犒赏。公主那句“可再思”的评语,简短却重若千钧,既是对此前成果的认可,更是对下一次突破的明确期许。

沈言不敢怠慢。他知道,照明之事的改进,远比制皂调香更能触及权力核心的需求——清晰的视野意味着更高的效率、更少的错误,甚至关乎安全与健康。若能在此道上有所建树,其价值不可估量。

他并未急于动手,而是对着那批材料沉思良久。公主既要光亮,又忌“奇巧”,这意味着他必须在现有技术的框架内进行优化,不能凭空造出超越时代的东西。蜂蜡蜡烛的改良已初见成效,但提升空间有限。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种更主流的光源——油灯。

宫中油灯多用动物油脂或植物榨取的粗油,烟大味重,光色昏黄,灯芯也容易结焦,需频繁挑剪,甚是麻烦。

改进方向何在?燃料提纯?灯盏结构?还是灯芯材质?

他决定双管齐下。

一方面,他继续优化蜡烛。利用新得的优质蜂蜡,他尝试更精细的过滤,去除杂质;又试验不同编织方式的灯芯,寻找燃烧更充分、积炭更少的方案。他甚至尝试在蜂蜡中融入极微量的、气味清冽的松脂,希望能进一步减少烟雾,但用量必须极其谨慎,否则适得其反。

另一方面,他开始着手研究油灯。他请求赵内侍弄来不同种类的灯油样品——从气味浓重的牛油到相对清亮些的菜籽油,甚至一小罐据说来自海外的、价格不菲的“猛火油”(实为初步提炼的石油)。他还要求了几个不同形制的旧灯盏,从简单的陶碟到带有遮烟罩的铜灯。

陋室再次变成了混杂着蜡油、油脂和各种燃烧气味的实验室。深夜的微弱火光下,沈言反复试验着。他尝试用简单的沉淀、过滤法提纯灯油,效果有限;他观察不同形状灯盏对气流和燃烧的影响;他试用不同材质的灯芯,发现某种经过碱液处理的棉线灯芯,似乎结焦速度稍慢一些。

过程繁琐,进展缓慢。赵内侍来得渐少,大约是觉得蜡烛的改进已能交差,对油灯这等“俗物”失了兴趣。沈言却乐得清静,专注于自己的研究。

转折发生在一个意外的发现。一次处理那罐“猛火油”时,他不慎洒出几滴,那油液异常清亮,几近无色,挥发极快,气味刺鼻。他心中一动,尝试将其与提纯过的菜籽油混合,点燃后,火焰竟明显亮了许多,烟也少了,只是那刺鼻气味依旧是个问题。

他忽然想起现代煤油灯的原理。虽然无法提炼煤油,但或许可以尝试制作一个能更好控制空气混合、促进充分燃烧的灯头?

他找来一个旧铜灯盏,小心地拆解其遮烟罩部分,又用薄铁片尝试卷制更细、更适合油气混合的灯管,甚至尝试在灯芯管周围增加几个小小的进气孔。

这已经触及了“奇巧”的边缘,他做得极其小心,所有改动都看起来像是笨拙的修补和尝试。

当第一个经过“改良”的油灯被点燃时,效果是惊人的。混合了少量“猛火油”的燃料在新的灯头结构下燃烧,火焰稳定明亮,呈现出近乎白色的光,将陋室一角照得清晰可见,烟气也变得极淡,只有那无法完全去除的异味依旧存在。

尽管仍有缺陷,但其光亮程度,已远非宫中旧灯可比。

沈言看着那跳动的、接近白色的火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是科学的力量,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应用。

他没有立刻将油灯交给赵内侍,而是先呈送了最新一批改良蜡烛。这批蜡烛燃烧更持久,烟更少,光色也更稳定。

赵内侍满意而去。

数日后,云袖再次悄然到来。这一次,她没有空手,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不小的箱笼。

“殿下有令,”她声音依旧平淡,目光却落在沈言那双因长期接触油脂碱液而更加粗糙的手上,“静思院年久失修,门窗透风,不利安歇。这些旧物,予你遮挡风寒。”

箱笼打开,里面是几张厚实的旧毛毡,虽然陈旧,却干净保暖,正好用来堵住门窗破漏之处。还有一床半新的棉被,以及一小袋上好的银丝炭——这已远超“遮挡风寒”的范畴。

云袖没有看沈言的表情,继续道:“殿下还说,烛火之事,你用心了。望你再接再厉。”

赏赐实际而丰厚,话语简洁却意味深长。公主看到了他的价值,并以一种体面而隐蔽的方式,改善了他的生存环境,更是直接鼓励他继续研究“烛火”。

沈言躬身谢恩,心中雪亮。公主不仅满足于蜡烛的改进,她对更明亮、更高效的光源,有着明确的期待。

那盏试验成功的油灯,或许到了该呈上去的时候了。

光耀初现,前路渐明。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