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块粗糙的、带着气泡和杂质的浅绿色玻璃，被沈言用破布层层包裹，深藏在陋室最阴暗潮湿的角落。它们如同沉睡的火山，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也潜藏着未知的风险。沈言深知，在没有解决透明度和成型问题前，贸然将这东西示人，无异于引火烧身。
他需要更纯净的二氧化硅来源，需要更稳定可控的高温，还需要一种更高效的助熔剂——现有的碱块杂质太多，严重影响玻璃的纯净度。他回想起现代玻璃工业中常用的纯碱（碳酸钠），其助熔效果远胜于草木灰提取的碳酸钾或其他粗碱。
但在这个时代，高纯度的天然碱矿难寻，人工制备纯碱则需要索尔维法或侯氏制碱法那样复杂的化学工艺，绝非陋室可行。他陷入困境，只能一边继续用现有材料进行低效的试验，一边在脑海中疯狂搜索着可能的替代方案。
然而，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转机竟再次以那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这日，赵内侍又来了，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忧虑的复杂神情。他这次没空手，而是亲自提着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麻布口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瞧瞧这个！”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解开袋口。
里面是一种白色、细腻的结晶粉末，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沈言心中猛地一跳！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触感滑腻，放入口中尝了尝——一股强烈的咸涩味之后，是典型的碱性味道！
这是天然碱！纯度相当高的天然碱（主要成分十水合碳酸钠）！
“这是……”沈言强压激动，抬头看向赵内侍。
“司农寺下面一个皇庄送来的贡品，说是从北边某个碱湖里刮来的‘霜盐’，当地人偶尔拿来发面或者洗东西，味儿怪得很，上不得台面。殿下不知怎的知道了，批了一句‘着静思院酌情试用’。”赵内侍说着，脸上疑惑更深，“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尽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你……”
沈言瞬间明白了。公主不仅知道他需要什么，甚至在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确方向时，就已经为他找来了关键原料！她对化学知识的理解或许有限，但她那敏锐的洞察力和强大的资源调动能力，实在可怕。
“谢公公！谢殿下！”沈言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这……这或许是更好的‘碱料’，奴才定当尽力试用！”
赵内侍看着他那副样子，撇撇嘴：“你呀，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入了殿下的眼！好好干！这东西虽说古怪，但既是殿下吩咐，必有深意。”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警告，“不过你也仔细着点，最近……好像有人开始打听你这静思院的事了。行事更谨慎些，别给咱家和殿下惹麻烦！”
有人打听？沈言心中一凛。是玻璃试验的动静引起了注意？还是之前香露、灯烛之事终究传了出去？
“奴才明白，定不敢给公公和殿下惹祸。”他连忙保证。
赵内侍这才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沈言立刻将那一小袋天然碱宝贝似的收好。他取出一部分，加水溶解，过滤掉少量不溶物，得到清澈的碱液。加热蒸发后，便得到了纯度更高的碳酸钠！
他用这新得的纯碱，再次尝试玻璃熔制。
效果立竿见影！新的玻璃液流动性更好，杂质和气泡显著减少！虽然距离无色透明还有差距，但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玻璃质感，颜色也更均匀浅淡！
成功的喜悦如电流般窜过全身。但他立刻想起赵内侍的警告，强行压下激动，迅速熄火，清理现场，将新得的玻璃块同样深藏起来。
纯碱的到来，如同久旱甘霖，解决了关键技术难题。但也带来了新的疑云：公主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提供他所需的原料？她背后是否有懂得化学的人在指点？还是她仅仅凭借超常的智慧和对细节的把握，推测出了他的需求？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双在暗中窥探的眼睛，究竟是谁？目的何在？是好奇？是贪婪？还是……恶意？
静思院依旧偏僻冷清，但沈言却感觉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灯光虽未完全打亮，却已能感受到台下无数审视的目光。
他握紧了手中那块微微温热的、品质提升的玻璃。
前进的道路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周围的迷雾，却更浓了。
（第十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