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倾泻在醉红楼的后院。
柳如烟独自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琴音低缓,如泣如诉。她不知不觉哼起了一首曲子——那是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民谣,曲调简单,却饱含着遥远的温暖。
"这是哪里的曲子?"
玲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柳如烟指尖一颤,琴音戛然而止。她慌忙起身,低头行礼:"对不起,玲珑姐姐,我这就换练习曲......"
"我不是那个意思。"玲珑罕见地没有责备她,反而走近几步,在柳如烟身旁坐下,"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突然哼起这样的曲子?"
柳如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这曲子......是我娘亲以前教我的。"
"想家了?"玲珑轻声问。
柳如烟摇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不,只是想娘亲了。自从我爹把我卖进醉红楼,我就已经没有家了。"
玲珑沉默片刻,又问:"那你娘亲呢?"
柳如烟的指尖微微发抖:"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玲珑姐姐,我好想她。"她抬起头,月光映在她的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可是我身上连一件娘留下的东西都没有......那天,我是被我爹骗到这醉红楼里来的,而且娘还在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就都被爹拿到当铺换银子了。"
当铺?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突然划破柳如烟的思绪。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记忆——
那个被爹当掉的玉坠,那是娘最珍贵的东西。
柳如烟闭上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小小的柳如烟蹲在灶台边,小手捏着一把柴,怎么也点不着火。娘说,爹要是回来吃不上热饭,又要发酒疯了。
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爹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衣襟大敞,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刺青。他眼里布满血丝,酒气混着雨水的腥味扑面而来。
"钱呢?"他粗声粗气地问。
娘从里屋快步走出来,手里攥着刚绣好的帕子:"这个月的工钱还没......"
"放屁!"爹一把推开她,踉跄着走进屋内,目光在简陋的屋子里扫视,最后停在娘的脖子上。
那枚白玉坠子,正安静地贴在娘的锁骨处。
爹的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伸手就扯:"这东西值几个钱,老子拿去当了!"
娘像被雷劈中一般,猛地捂住坠子:"不行!"她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话,"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不能——"
"滚开!"爹狠狠一推,娘踉跄着撞在桌角,额头顿时渗出血来。
"娘!"柳如烟吓得大哭,扑过去抱住娘,却被爹一把拎住后领甩开,"哭什么哭!再哭连你一起卖了!"
娘瘫坐在地上,血混着雨水从额角滑下。她死死盯着爹,眼泪无声地流,却再没上前争抢。
爹攥着玉坠夺门而出,坠子在他掌心里泛着微弱的光,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那天之后,娘就像被抽走了魂。
她不再绣花,不再哼小曲,整日坐在窗前发呆。柳如烟把煮好的粥端到她面前,她也只是机械地咽两口,然后继续望着窗外。
三日后,爹回来了。
他醉得更厉害,一脚踹开门时,嘴里骂骂咧咧:"黑心的当铺......只给了五两银子......"
娘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像只护崽的母狼般扑向爹。
"当票呢?"她嘶哑地问,双手在爹湿透的外衫上疯狂翻找,"当票还给我!"
爹醉醺醺地推搡她:"疯婆子......滚开......"
娘不管不顾,指甲甚至划破了爹的脖子。终于,她在爹的衣襟内侧摸到了一张潮湿的纸片。
是当票。
娘的手抖得厉害,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紧紧攥着那张纸,像是攥着命根子。
柳如烟站在角落里,不明白一张纸为何能让娘如此失态。
娘走的那晚,雨又下了起来。
她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得像张旧纸。柳如烟跪在床边,小手紧紧握着娘枯瘦的手指。
"烟儿......"娘气若游丝,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件藕色衣衫,"娘要走了......这可能是......最后一件了......"
那是件新裁的春衫,针脚细密,衣襟处绣着几朵小小的海棠。娘熬了三个通宵,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柳如烟抱着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的手按在衣襟内侧——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暗袋。
"当票......缝在里面......"娘的声音轻得像风,"有机会......赎回来......"
柳如烟不明白娘的意思,只是哭着点头。
她的指甲已经泛青,却仍死死攥着如烟的手:"一定要......清清白白做人......"
话音未落,娘的手突然垂下,再也没了气息。
柳如烟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
后来,爹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娘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嫁妆。唯独那件藕色衣衫,因为柳如烟死死抱着不放,才逃过一劫。
柳如烟的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夹杂着悲伤与无奈。她忆起初至醉红楼的那一日,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为了能将她卖出高价,临行前特意让她换上那件唯一完整的衣裳。
柳如烟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她与父亲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却瘦弱得像根豆芽菜,以至于三年过去,那件衣衫竟还能勉强合身。
而那张当票,就藏在衣衫内侧的暗袋里,针脚细密,是娘亲手缝的。
柳如烟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她不知道如果那天她没有换上那件藕色衣衫会是什么场景。但是现在,想到那张当票,如烟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把玉坠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