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坐下吧,再唱一遍。"耳边传来了一声叹息,拉回了柳如烟的思绪。

歌声再次响起,柳如烟看见玲珑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曲终时,这位平日凌厉的红牌姑娘轻声道:"以后人前别唱这个。客人要听的是《霓裳》《六幺》,不是这种乡野小调。"

但第二天,玲珑却送给她一支竹笛:"藏好了,想家的时候偷偷吹。"

柳如烟接过竹笛,心中满是感动,眼眶微微泛红。她轻声道:“谢谢玲珑姐姐。”玲珑别过脸,故作不在意地说:“这竹笛放我这儿也是闲置。”

柳如烟第一次对这位红牌姑娘产生了感激之情。她开始仔细观察玲珑如何周旋于各色客人之间——对着文人谈诗书,和商贾论行情,同武将聊兵法。明明说着违心的话,却能让人如沐春风。

"记住,永远别让客人觉得你比他们聪明。"玲珑某次酒宴后教导她,"男人来青楼找的是红颜知己,不是女先生。"

三个月转瞬即逝。柳如烟的皮肤被养得白嫩光滑,举手投足间已有了风韵。

林妈妈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像一把软尺,一寸寸量过她的身段。柳如烟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衬得肌肤如新雪般净白。

"今晚张员外设宴,你跟着玲珑去见见世面。"林妈妈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抬起柳如烟的下巴,"记住我教你的规矩,若是讨了贵人欢心..."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柳如烟攥紧了袖口。那件淡青色罗裙是醉红楼的姑娘们穿旧的,袖口已经有些泛白,但穿在她身上却意外地合适,宛如一株青莲亭亭而立。发间唯一的白玉兰簪子是玲珑给的,素净得与周遭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别怕。"玲珑替她理了理衣襟,低声道:"待会跟紧我。"

醉红楼的大厅张灯结彩,朱红色的纱幔从梁上垂落,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十几张黄花梨木桌错落摆放,宾客们推杯换盏,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脂粉混合的甜腻气息。柳如烟跟着玲珑穿过人群时,听见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

"这是新来的姑娘?"

"看着不像风月场里的人..."

"啧,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哪家落难的小姐。"

这些话语像细针般扎在柳如烟背上,仿佛回到了每天晚上听着房间里其他姑娘窃窃私语的时候。

"低头做什么?"玲珑突然捏了捏她的手心,"在这儿,越是躲闪越会被人欺负。"

张员外府上。

檀木雕花的桌面上摆着描金酒壶,张员外正搂着一位姑娘调笑,肥厚的手掌在女子腰间摩挲。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团脸上泛着油光,锦缎袍子被肚子撑得紧绷。他看见柳如烟时眼睛一亮,松开了怀里的姑娘:"这位姑娘眼生得很啊。"

"这是如烟。"玲珑笑着把柳如烟往前轻轻一推,指甲却暗中掐了一下她的手臂,"刚来醉红楼不久,今日特来给张老爷献曲。"

柳如烟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她想起林妈妈教过的"眼波要像沾了蜜",可此刻只觉得眼眶发烫。当张员外那双泛黄的眼睛黏在她领口时,她几乎听见了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

琵琶弦音响起,柳如烟张口的第一个音就唱错了。满座哄笑中,她慌张抬头,正对上张员外戏谑的目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误入狼群的羊羔。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感觉罗裙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就在她几乎要瘫软时,玲珑的琴声突然一转,熟悉的《雨霖铃》旋律流淌而出。柳如烟看见玲珑朝她使了个眼色。

"寒蝉凄切..."柳如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不再看那些贪婪的面孔,而是抬头望向窗外。歌声像山涧清泉般泻出,没有刻意卖弄的婉转,反而带着天然的哀愁。当她唱到"此去经年"时,大厅渐渐安静下来,有个书生模样的客人甚至放下了酒杯。柳如烟沉浸在歌声里,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无奈,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随着歌声渐入高潮,她微微仰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身世和遭遇。

琵琶声也愈发激昂,与柳如烟的歌声相互呼应,将气氛推向了顶点。宾客们都被这歌声所打动,有的闭上眼睛静静聆听,有的则轻轻跟着哼唱。

一曲终了,大厅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柳如烟微微福身,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心中的紧张和恐惧早已消失不见。玲珑也放下琵琶,笑着看向柳如烟,眼中满是赞许。“好!好一曲《雨霖铃》!”张员外站起身来,带头鼓起掌来,“这位如烟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张员外拍案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好!不愧是醉红楼调教出来的姑娘!"他掏出一锭雪花银"当"地扔在托盘上,银子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如烟姑娘,陪老夫喝一杯如何?"

柳如烟下意识看向玲珑。这位平日趾高气扬的头牌此刻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柳如烟胃里突然翻涌起来,她想起今早路过厨房时,看见厨娘也是这样掂量待宰的活鱼。

"张老爷谬赞了。"她学着玲珑教的样子,端起酒杯盈盈一拜,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酒是上等的梨花白,可入喉时却像吞了烧红的炭。

酒过三巡后,张员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的手掌像潮湿的蛤蟆,突然贴住柳如烟的后腰往怀里带:"今晚跟我回房如何?价钱好商量..."浓重的酒气喷在她脸上,"听说你还是清倌人?老爷我最会疼人了..."

柳如烟的酒杯"咣当"落下。琥珀色的酒液在张员外宝蓝色衣袍上洇开,像突然绽放的毒花。满座哗然中,她看见对方眼中腾起的怒火,那双肥厚的手掌已经扬了起来——

"老爷!"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冲进来,"知府大人带着差役到了,说要即刻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