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血色庆功宴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饭菜馊掉的酸腐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罩住了整个村子。我躲在自家衣柜最深处,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将地板上蔓延开的暗红色液体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是血。
哥哥的血。
他上午还是全村的骄傲,是大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可现在,他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脑袋歪向一边,嘴角挂着黑紫色的涎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烧肉。
而我妈,那个常年被锁在黑屋子里,脚踝拴着粗铁链,不哭不闹像个死物的女人,正背对着我,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搪瓷碗。碗沿上沾着白色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那是老鼠药,是她前几天让我帮她从村西头王老头那里“讨”来的。
“都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终于都死了……”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寒星。她一步步走向我藏身的衣柜,老旧的木地板被她踩得“吱呀”作响,每一声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忘了,”她停在衣柜前,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却让我遍体生寒,“这里还有一只小老鼠呢。”
柜门被猛地拉开,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看见她的脸,在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出来吧,囡囡。”
我——囡囡,村里人都这么叫我。我没有大名,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和我妈一样,是个“疯女人”生的“小疯种”。
我对妈妈最初的记忆,就是那间黑屋子。
屋子在我家最偏僻的角落,窗户被木板钉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透气孔。妈妈被一条手腕粗的铁链锁在墙角,铁链另一端固定在房梁上。她总是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我爸很少进去,每次进去都是骂骂咧咧地送点吃的,或者对她拳打脚踢。奶奶更是视她为眼中钉,每次路过黑屋都会啐一口,骂她“狐狸精”“不下蛋的鸡”。
我不明白,妈妈明明那么安静,为什么大家都怕她、厌她。我只知道,每次我偷偷溜进去,把省下的窝窝头塞给她时,她会微微侧过头,用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看我一下,然后轻轻“嗯”一声。
有一次,我壮着胆子问她:“妈,你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她没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很凉,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黑泥。
“妈,你识字吗?”我又问。村里的孩子大多没读过书,我也一样,但我总觉得妈妈不一样,她身上有种干净的味道,和村里那些糙汉、泼妇都不同。
她这次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识……”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好奇地追问,“外面是什么样的?”
我顺着透气孔往外看,只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峦,一重又一重,像永远走不出去的牢笼。
妈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变回了那个没有灵魂的泥塑。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颤抖:“外面……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