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那是什么?我想象不出来。但我记住了这个词,也记住了妈妈说这话时,眼里闪过的、一丝近乎向往的光。

村里办喜事那天,是我记忆里最热闹的一天。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空气中飘着肉香和酒香。我爸和奶奶都去吃席了,哥哥也被邻居家的小孩拉去玩了,家里空无一人。

我像往常一样溜进黑屋,却看到妈妈正背对着我,用力地摇晃着脚踝上的铁链。铁链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妈!”我吓了一跳。

她猛地转过身,眼睛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像暗夜的星火。“囡囡,”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帮妈妈找钥匙!钥匙!”

我被她抓得生疼,却莫名地兴奋起来。我知道钥匙放在哪里——我爸总是随手把它扔在堂屋的供桌上。我飞快地跑出去,踮着脚尖够到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又跑回黑屋。

妈妈的手在发抖,好不容易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铁链松开了。她像一只重获自由的鸟,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蹲下来,抱住我:“囡囡,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我从来没和妈妈玩过游戏,开心得直点头。“好!”

“你去藏,妈妈来找你。”她推了我一把,“藏好哦,藏到最安全的地方。”

我咯咯笑着,跑出去,藏进了后院的羊圈里。羊圈里有股膻味,我捂着鼻子,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又紧张又期待。妈妈会找到我吗?她找到我之后,会带我去哪里?是去看她口中的“海”吗?

我等啊等,从日头当空等到天色擦黑,羊都回圈了,妈妈也没来找我。

我心里开始发慌,悄悄从羊圈里溜出来,往家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哥哥正一脸得意地拖着妈妈往黑屋走。妈妈的头发散乱着,脸上有几道血痕,眼神又变回了以前的空洞。

我爸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鞭子,看到我,瞪了我一眼:“死丫头,跑哪去了?还不快帮忙!”

邻居家的胖孙子也在,他看到妈妈,“呸”地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还得意地冲我做鬼脸。奶奶拿着扫帚,一下下打在妈妈身上,嘴里骂着:“贱货!还想跑?跑啊!再跑打断你的腿!”

村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拍着哥哥的肩膀,大声夸赞:“阿强真能干!到底是大学生的种,就是聪明!”“要我说,这疯女人就该锁着,放出来就是祸害!”

哥哥被夸得满脸通红,腰板挺得笔直,仿佛抓住逃跑的妈妈是什么天大的荣耀。

我躲在人群后面,看着妈妈被重新锁进黑屋,看着她再次变成那个没有灵魂的泥塑。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疯狂地滋长。

从那天起,妈妈好像变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开始试着讨好我爸,给他捶背揉肩;她也会给奶奶端茶倒水,甚至主动帮奶奶洗衣服;她对哥哥更是好得不得了,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鸡蛋省给哥哥吃,还在油灯下帮哥哥补衣服。

她甚至会笑着给邻居家的胖孙子糖吃,那是我爸偶尔赶集买回来的,连我都很少能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