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第二日,我被叫到后院的瓷窑坊。

这里曾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如今却站满了陌生而轻蔑的面孔。

新妇柳拂衣一身正红撒花罗裙,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衬着她志得意满的脸。

而我,闻檀,前朝廷官窑「司造局」总司之女,如今只是裴府一个无名无分的妾。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面前那尊流光溢彩的「雨过天青」胆瓶上。

那是我爹的毕生心血,也是我和裴烬的定情信物。

「夫君,」柳拂衣挽住裴烬的手臂,笑意盈盈,「这旧物颜色太过清冷,放在新房里不吉利,妹妹可否割爱,让姐姐处理了它?」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胆瓶护在身后。

「不行。」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柳拂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向裴烬,带上了几分委屈:「夫君你看,妹妹就是这般小气。不过是个瓶子,竟比姐姐的颜面还重要。」

我没有理她,只是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裴烬。

那个曾许诺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男人。

那个曾在我耳边低语,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

此刻,他穿着同样喜庆的红衣,身边站着的却是别人。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利剑,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我跪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护住那尊胆瓶,像护住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裴烬,你不能。」我几乎是在乞求。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拿过来,砸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将我粗暴地拖开。

我拼命挣扎,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裴烬!你看着我!这是我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他没有看我。

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下人从我身后夺走那尊胆瓶,高高举起。

那抹雨过天晴的釉色,是我记忆中最美的颜色,像江南烟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纯粹,带着一丝湿润的忧伤。

「不要——!」

我的尖叫声被瓷器碎裂的巨响彻底淹没。

「哐当!」

天青色在我眼前炸开,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映着我绝望扭曲的脸。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那抹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色彩,如今混着尘土,狼狈不堪。

就像我支离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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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碎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我仿佛又回到了司造局的官窑坊,那时的我还叫闻檀,是爹爹最宠爱的女儿。

「檀儿,手要稳,心要静。」爹爹宽厚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带着我感受陶泥在轮盘上旋转的生命力,「制瓷如做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裴烬就坐在一旁,托着腮看我。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总说,最喜欢看我玩泥巴的样子,专注又认真,脸上沾了灰也浑然不觉。

「呆子。」他会笑着,用指腹轻轻揩去我脸上的泥点。

我学艺不精,他便陪着我。我拉坯,他递水;我上釉,他研磨。整个官窑坊,都回荡着我们无忧无虑的笑声。

我及笄那年,爹爹穷尽毕生所学,终于烧制出了那尊失传已久的「雨过天青」胆瓶。出窑那天,霞光满天,瓶身釉色温润如玉,光泽内敛,仿佛将一整片雨后初晴的天空都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