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王宇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
陈建国猛地回头,一个眼神就把王宇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不容易?谁容易?我们执法就不容易了?”
“规矩就是规矩,今天非得给你这种老油条一个教训!”
他转过头,重新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那张油腻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人群,仿佛在进行一场公开审判。
“根据市容管理最新规定,对于屡次占道经营,严重影响市容市貌的行为,我们将进行顶格处罚。”
他顿了顿,享受着所有人屏息以待的目光。
然后,他吐出了一个数字。
“罚款,五万元。”
“嗡”的一声,我的脑袋里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弹。
五万。
围观的人群瞬间哗然。
“五万?抢钱啊!”
“就这几把青菜,值几个钱?罚五万?”
“这老太太看着怪可怜的……”
王宇的脸也白了,他震惊地看着陈建国,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压抑了八年的怒火,几乎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
五万块。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开这个口。
这笔钱,是我丈夫当年用命换来的抚恤金里,剩下的最后一点。
我一直存着,舍不得动用分毫。
我看着陈建国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他眼里的贪婪和冷酷,与八年前那个雨夜,他站在推土机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恨意死死压了下去。
不能现在爆发。
时机还没到。
我没有争辩,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背挺直了那么一瞬间。
我默默地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被磨得发亮的旧布包。
一层,两层,三层……
布包里,是厚厚一叠零钱,最大面额的也不过是十块。
还有几张被塑料纸包得好好的定期存单。
那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的命。
我颤巍巍地,开始数钱。
一张,两张……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看着我,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王宇的眼神里,不忍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刺痛。
陈建国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他脸上的得意凝固了,转而变成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他可能以为我会哭天抢地,会跪地求饶,那才能满足他“杀鸡儆猴”的快感。
可我没有。
我只是数钱。
我把凑不齐的整数部分,用那几张存单补上。
“都在这里了,五万块。”
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我把那沉甸甸的一包钱和几张存单,递到陈建国面前。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似乎那不是钱,而是滚烫的烙铁。
“你……”
他想说什么,却被我眼底的平静堵住了。
那是一种死寂的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没再看他,默默地弯腰,收起我的竹筐,收起那块破旧的塑料布。
然后,我转过身,一步一步,消失在巷口的深处。
我的背影萧瑟,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
我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同情的,鄙夷的,困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