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儿,看好,此枢机,如北斗悬天……”七岁生辰的烛光下,父亲的大手覆着她的小手,在沙盘上点画着微缩的星图。“七星循轨,不可偏倚……若遇不轨窥伺……”
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父亲手掌特有的温暖气息。婉仪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鬼使神差般,她指尖用力一旋簪尾——
“咔嗒!”
一声有别于机械卡顿的清脆契合声响起,簪头暗藏的陨铁探针精准探入第七棱辐条的卯榫凹槽。
管事婆子抡起的藤条僵在半空——曾家用尽工匠,连锯开这机头都办不到!他们怎会想到,苏老爷在销毁一切能被暴力或窃取破解“七星锁”的可能后,将唯一的密钥铸进了一支女儿家的金簪?这既是慈父的庇护,亦是烈火的余烬。
“取滚沸桐油来!”她厉声命令,心却在因那熟悉的机械咬合声而战栗。滚烫的油液泼上,污垢锈迹如谎言般片片剥落,裸露出北斗七星凹槽上十数道新鲜凿痕——分明是有人用铁器暴力破解失败留下的创伤! 而在七星锁最致命的天玑位,赫然缺失一角,与她怀中父亲染血的残损玉珏裂口一模一样!
“爹…您早知有这一天吗?”巨大的痛苦与明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婉仪颤抖着拆开从不离身的九连环。当第七环钢圈“啪”地弹开,内壁精钢之上,一行几乎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日期,在油灯下刺目惊心: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初七。
冰寒刺穿骨髓——这正是曾家向英商窃递所谓“曾氏织机”专利文书的日子!而她的父亲苏怀瑾,七日后便曝尸荒野!
五更天,苏州府衙鸣冤鼓震碎晨雾。苏州府衙的公堂上,英国领事霍华德捏着单边眼镜,远远坐在高背橡木椅上,单边金丝眼镜后的蓝灰色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一丝因早起而生的不耐。他捏着一方雪白的爱尔兰亚麻手帕,时不时掩住口鼻,仿佛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江南水汽,而是某种令人作呕的秽气。
“Chinese lady knows mechanics? Absurd!”(中国女人懂机械?荒谬!)他低声嘟囔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肃立的衙役和旁听的乡绅们听得一清二楚。那语调里浸透了殖民者的傲慢,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
婉仪置若罔闻,只管如同庖丁解牛般,将面前那台曾家号称“自主改良”的织机层层拆解。当最后一块护板卸下时,十二根辐条突然弹射而出,在青砖地面拼出完整的苏氏计数符。
整个公堂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God! This… this requires advanced calculus!”(上帝!这……这需要高等微积分!)霍华德领事失声惊呼,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高背椅。就连狼狈滑落的假发,被鳄鱼皮鞋无意识碾过,他也浑然不觉。作为一个在工业革命浪潮中成长、自诩见多识广的英国人,他太清楚这种对空间、力学和数学的精准掌控意味着什么了!这绝非一个“愚昧落后”国度的女子所能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