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耳尖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却强撑着对婉仪扬起下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看什么看!我……我是嫌这劳什子捂得伤口发臭!才不是……才不是信了你的鬼话!”
婉仪看着她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那簇被点燃的、名为“向往”的火苗,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她没有戳破,只是将一本烫金封皮、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泰西女学录》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州新设的女学堂,刚聘了位从美利坚回来的女先生教物理格致。用的教具,正是我新改良的织机模型。”
“谁……谁稀罕听那些劳什子洋算……”玉瑶嘴上嗤笑,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般粘在书页间夹着的那张手绘地图上——那是莫砚礼精心标注的江浙各地新式女学堂方位图,笔迹工整清晰。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地图折痕里,竟嵌着几粒采芝斋粽子糖!琉璃纸裹着的琥珀色糖体,恰是她昨日借口取碧螺春时,从青瓷罐底顺走的‘赃物’! 白日偷偷摸去她房间翻书,不料竟掉落此处,也不知被她发现没有?
玉瑶飞快地瞥了婉仪一眼,见她似乎没注意,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地图和糖粒一并扫入袖中,紧紧攥住,仿佛抓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爆炸案三日后,工人在清理戊字库房废墟时,从一堆焦黑的瓦砾下挖出了半截扭曲变形的鎏金怀表。表盘玻璃早已碎裂,一根变形的表针诡异地斜插在表盘中央,死死指在“亥时三刻”的位置——这正是当年玉瑶生母周氏饮下毒参汤、痛苦咽气的时辰!表壳上精致的莲花缠枝纹,被高温熔蚀得模糊不清,却与婉仪怀中那枚父亲染血的残损玉珏边缘纹路隐隐吻合。
婉仪摩挲着冰冷变形的表壳,耳边忽然响起玉瑶昨日倚在窗边,望着庭院里新抽芽的海棠,状似无意地问她:“姐姐……若女子真能自己立户,我娘留下的那三百亩陪嫁水田……是不是……就不用再听曾家那些老东西的摆布了?”
而此刻的西跨院厢房里,玉瑶正对着模糊的铜镜,努力模仿着日记本上那个女教师的姿态——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颌。镜中倒影里,染血的纱布绷带随意搭在妆台上,下面压着最新一期的《申报》,被红笔圈出的头条标题墨迹犹新:“沪上天足会宣告成立,女子放足者凭照可半价入新式学堂!”
半个月后,第一艘满载着苏氏新厂女工和雪白生丝的货船,在晨雾中缓缓驶离苏州河码头。玉瑶站在高高的船桥上,江风猎猎,带来前所未有的清爽与自由。她看着脚下奔流的河水,又转头看向身旁正凝神翻阅《专利文书》的婉仪。那文书最新增补的“女子技术专利共享”条款下,一行小字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凡放足入厂、精研技艺之女工,可按贡献共享专利红利。”
玉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突然从袖中抽出随身携带的银剪,一手抓起拢在脑后的长发,在婉仪和周围女工惊愕的目光中,“咔嚓”一声,齐根剪断!
乌黑的发丝被江风瞬间卷走,飘散如纷飞的鸦羽,有几缕甚至拂过了婉仪手中摊开的文书。朝阳的金辉为那墨黑的字迹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边,仿佛预示着一种崭新的、牢不可破的权柄正在诞生。百名女工赤足踏过甲板缠足布,脚印连成直通学堂的赤金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