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汽升腾,渐渐弥漫开一股熟悉又令人心头空茫的、属于食物的清淡香气。姜意迟靠着梳理台站着,等待的间隙里,身体深处那无声翻搅的疲惫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没顶。她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串特别设置的手机信息提示音,突兀而尖锐地刺破了厨房的宁静。那声音像一根冰冷坚硬的针,瞬间刺穿了水汽营造的、自欺欺人的虚浮温馨。
姜意迟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膛里狠狠一撞,某种冰凉的预感沿着脊椎急速爬升。是谢玄的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个位置。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蹑足,走到厨房通往客厅的磨砂玻璃移门旁边。客厅光线昏暗,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谢玄的身影。
他似乎根本没想过要遮掩。谢玄就那么随意地倚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幽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轮廓分明,嘴角却微微上翘着,那是一个姜意迟久未见过的、带着点纵容和轻佻的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刚刚接收到的照片。
照片角度有些俯视,显然是从侧面或者稍微后面一点偷拍的。背景是医院走廊那标志性的蓝色扶手和白色墙壁。画面中心,是谢玄和另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象牙白裙装,长发微卷地散在肩上,侧脸温婉明媚。她微低着头,一手轻轻抚着自己尚未显形的小腹,姿态说不出的柔和依赖。而站在她身旁的谢玄,微微侧身向着她,距离近得几乎要挨上肩膀。他低垂着眼帘看向她,那双素日看向姜意迟时总带着疏离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映着顶灯的光,盛满了清晰可见的关切和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温柔。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像是要虚虚地护在她身后,保护着什么极其宝贵的东西。
照片清晰地捕捉到了谢玄抬手那未完成的瞬间。那个悬而未落的手势,带着一种急于庇护却又顾虑周遭视线的克制。正是这未曾落定的亲昵,比任何明确的肢体接触更锋利地割开了姜意迟的视线。
轰的一声。
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碎成纷纷扬扬的粉末。所有的声音——锅里水沸的咕嘟声、窗外遥远的市声、她自己心脏狂跳的鼓噪——瞬间退潮。眼前只剩下那张照片里隔着屏幕散发出来的无声的默契与温度。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记起来了。三个月前,谢玄是提起过这事,在一个同样寻常的晚饭后,语气淡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预报。
“意迟,下周苏沁回国。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了,”他当时拿着平板翻新闻,头也没抬,“她……身体底子弱些,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知道我在仁和认识人,想让我帮忙找个好点的产科大夫看看。”停顿了一下,似是补充,又像是解释,“她一个人,不容易。”
那时的她,正把洗好的碗擦干放回柜子。水流过指尖,温的。她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苏沁这个名字,像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在谢玄平淡的叙述中轻轻触碰了一下旧时光的尘埃,又悄然沉了下去。老同学的情谊,需要关照的“弱势者”,这个理由堂皇、温和,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拒绝的同理心。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