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壳!真个人脸似的!怪邪的!”
“怕啥!越邪越是大补!李老板,下午就给我留着炖汤!”
李德发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滴出来,他搓着肥厚的手掌,唾沫横飞:“百年难得一见!真正的江神老爷托身!绝对的稀罕物!滋阴补阳,延年益寿!骨头煲汤,肉做羹,血也是宝贝!今天哪位老板有福气请回去?”
人群嗡嗡作响,好奇、贪婪、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交织在空气中。
陈默皱着眉,他对这种宣扬灵异噱头的东西没什么好感。
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想继续看手机里的水文报告,手指却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住。
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窜了上来。
不是因为那只诡异扭曲的鳖甲人脸。
是他对面。
一直像尊泥塑般呆坐着的父亲陈水生,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此刻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只巨大老鳖的背甲上,眼球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眶里凸出来。
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扭曲,嘴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急剧抽吸的声音。
陈默的心骤然缩紧:“爸?你怎么了?”
陈水生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
他枯瘦的手猛地抬起,像一把生锈的镐头,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劲儿,直直地指向玻璃水箱里那个缓慢划动四肢的庞大暗影。
“德…德荣!!”陈水生的声音嘶哑尖锐,撕裂了周遭嘈杂的笑语和议论,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穿透骨髓的恐惧,“他在里头!德荣…在鳖背上!我看见他了!德荣啊——!”
德荣?陈默只觉得一股凉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个名字像一个沉在江底十年、早已腐烂生锈的铁锚,猛地被这只老鳖的爪子勾了上来,带着沉重的淤泥和冰冷的水腥气,狠狠砸在他的胸口——那是他亲叔叔的名字。
十年前,叔叔陈德荣,就在城西西江码头那片水流湍急的回水湾,连同那条载满砂石的驳船一起,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打捞队在水底捞了三天三夜,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爸!你看错了!那不是叔叔!”陈默一把抓住父亲那只剧烈颤抖、冰得像铁块的手腕,强行把他指向水箱的方向掰回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皮肤下脉搏疯狂的跳动,像垂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
周围短暂的死寂被打破。
“哟,老陈头又犯糊涂了?”一个叼着烟卷的食客嗤笑着。
“李老板这鳖真够邪乎的,连傻子都惊着了!”
“德荣?那不是老陈家十年前淹死那个弟弟?”
“嘘…晦气!”
李德发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堆砌起更浓的油滑,打着哈哈:“老爷子说笑了!这可是祥瑞!祥瑞懂不懂?人脸主贵!来来来,各位老板,别让点小事扫了兴!价高者得啊!”他吆喝着,仿佛刚才那声凄厉的尖叫只是背景杂音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走调音符。
陈水生被强行按回座位,身体筛糠般抖着,喉头的哽咽变成了某种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淌下来,滴在那件硬邦邦的工装外套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不再看向水箱,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指关节用力到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