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话语在狭小空间里碰撞回响,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现实世界的重量。

母亲的身影在他身后担忧地晃了一下,终究没有走进来,只是从父亲肩膀后投来一瞥,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又轻又飘,却比父亲所有的斥责加起来更沉重,像冰凉滑腻的水银,无声无息地漫过门槛,淹到我的脚踝,冰冷迅速向上蔓延,让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听点话,收收心吧,啊?先把你那成绩搞上去,这才是正路。这些东西……”她没再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失望与无奈已然盈满了狭小的空间,几乎令人窒息。她的话语里藏着一种柔软的绝望,反而更让人难以承受。

我没抬头,死死垂着眼睑,视线模糊地落在桌上那堆失败的“破烂”上,手指却死死掐着那枚冰凉的、毫无反应的传感器,金属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肌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仿佛那是唯一能确认自己还存在的感觉。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大团湿透的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所有试图辩解、试图呐喊的声音。那些片刻前还在脑海中翻腾奔涌的、关于未来、关于治愈疾病、关于改变世界的炽热图景,在他们冰冷的话语里迅速冷却、龟裂、失重,碎成一地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的垃圾,连同我十七岁夏天所有的热情与坚持,一起被否定了。

风不知何时停了,仿佛也被门外的现实喝止。失去了气流的搅动,那些刚刚还在飞舞的尘埃缓缓落定,覆盖在桌面上、零件上、我的头发和汗湿的颈窝里,像是提前落下的一场静默的雪,掩埋了一切。屋子里只剩下灯泡轻微的电流声和我几乎停滞的呼吸。

钉入尘嚣

他们走了,门没有关严,留下一道缝隙,透进外面世界嘈杂而“正常”的声音——邻居家厨房爆炒的滋滋声、电视里欢快的广告歌、楼下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尖叫。每一种声音都尖锐地标注着我的“不正常”,那道光隙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在年轻的心上。

后来,相似的场景被命运一次次复刻,精准地粘贴在我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上,如同注定失败的循环脚本。

在大学窄仄潮湿的宿舍楼道里,南方梅雨季节的湿气氤氲在空气中,墙壁渗出微弱的水痕。我攥着那份被揉皱又小心翼翼抚平的特殊人才申请表,指尖冰凉,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招聘单位的老师斜倚在栏杆旁,目光扫过表格上并不出众的成绩排名和体能测评数据,语气公事公办,却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怜悯的意味:“同学,你的专业成绩……和我们的硬性要求还有不小差距。体能测试也不达标。这个方向,你恐怕不太符合。”

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个词,大概是“不配”。那两个字却仿佛拥有了实体,悬在浑浊潮湿的空气里,不断膨胀,最终无声地砸下来,正中眉心,带来一阵屈辱的嗡鸣。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正局促地相互摩擦着,试图碾碎那看不见的失望。手中的申请表似乎又在发烫,我几乎能听见那些曾熬夜苦读、在操场拼命奔跑的夜晚,正一点点碎裂成灰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