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弥漫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到几乎具有实体,像一层透明的薄膜糊在口鼻处,呛得人头晕目眩。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惨白而不真实。
我穿着并不合身的、略显宽大的白大褂,袖口磨损严重,下摆皱巴巴地耷拉着,站在一群步履匆匆、神情干练的见习生中,像误入精密仪器中的一颗沙粒,滑稽而突兀。带教老师语速飞快地交代着重症监护室里病人的情况,那些复杂晦涩的专业名词和冰冷残酷的预后判断像子弹一样接连扫射过来,让我无所适从,笔记本上的字迹因为慌乱而变得歪扭不堪。
“想学医,除世间疾厄?”他中途突然停下,抽空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能轻易剥开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外壳,直刺内核的苍白。“先背熟这些药理和条文再说。治病救人,靠的不是一腔热血,孩子。”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疑问像一根冰冷的针,“就你?先把基础打牢吧。”
周围似乎传来极轻的嗤笑声,或许是错觉,但脸颊却火辣辣地烧起来。白大褂之下的自己仿佛在迅速缩小,最终只剩下那三个字在耳边反复回荡:就你吗?
每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可能”,每一次轻蔑质疑的“你不配”、“就你?”,都像一根冰冷坚硬的楔子,被现实的重锤一次次狠狠敲击,毫不留情地钉进我曾经沸腾奔流的血管与神经,直至最深处的灵魂。
那些年少时自囚于斗室、燃烧心血所点亮的、发着光的星辰,那一颗颗曾以为能照亮未来某个角落的微小光芒,就在这一次次的锤击下,颤抖着,黯淡下去,最终一颗一颗地被钉死,凝固成坚硬的、再也无法闪烁的琥珀,被封存在永不见天日的岩层之中。
我似乎终于学会了“听话”,像一件被用力摔打后终于成型、却毫无生气的陶器。按部就班地毕业,辗转找了一份远离所有幻想、仅能勉强糊口的枯燥工作,日复一日地处理着繁琐的数据和表格。
周围的人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总算走上正轨”的欣慰表情,开始热情地介绍对象或讨论房贷利率。
只有我自己知道,内核里有些东西早已彻底熄灭,冷却成灰,沉甸甸地坠在心底最深处。那是一种比悲伤更彻底的寂静,是一种连自己都相信了“只能如此”的,万籁俱寂。
沉寂燃烧
中年,在一个加班至凌晨的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攫住了我。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唯有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一座孤岛。
电脑屏幕的冷光惨白地照着脸上新生的细纹和无法掩饰的疲惫,那些岁月刻下的沟壑在蓝光照射下显得愈发深邃。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像一条永无止境的河流,而我只是河中一颗被冲刷得光滑无比的鹅卵石,早已失去了棱角。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沉寂,是老家来的亲戚,声音里带着那份惯常的、程式化的关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比较与优越感:“……总得实际点,过日子是实在的。看看你,长大了,怎么好像……唉,也没什么像样的成就,房子车子都没落实,看你一天天的,到底在干什么呢?当初要是肯听劝,老老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