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祭坛中央的暗红色光团越来越亮,像一团烧红的铜块,烤得小囡囡的脸颊发烫。她躲在老松树后,看着两个黑袍人架起哥哥,往祭坛顶端拖。哥哥的头垂着,头发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红印,像她昨天在面具上画的道道。

“哥!”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

哥哥的身子猛地一颤,头慢慢抬起来,左眉骨的鼓包在光里泛着微弱的亮。他看见了树后的小囡囡,眼睛突然睁大,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别过来”。

“抓住她!”一个黑袍人猛地回头,眼睛像鹰一样盯上了小囡囡。

小囡囡的心一慌,转身就往树林里跑。可她的小布鞋太滑,刚跑两步就摔在地上,怀里的青铜面具“哐当”掉在泥里。她赶紧去捡,指尖刚碰到面具的边缘,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胳膊。

“原来是个小崽子。”黑袍人拎着她的胳膊,像拎着一只小猫,“圣体的妹妹?正好,一起祭鼎,鼎说不定能多拼一块碎片。”

小囡囡拼命挣扎,小脚乱踢,却怎么也挣不开。她看见哥哥被拖到祭坛顶端,平放在五色石铺的台面上,黑袍人正用匕首划开他的手腕,暗红色的血顺着台面的纹路往下淌,流进中央的凹槽里——那里堆着几块青绿色的碎片,像哥敲面具时用的铜片,只是更大、更亮。

“哥!哥!”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小手死死抓住黑袍人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哥哥躺在祭坛上,看着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的手慢慢抬起,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落,手腕上的血淌得更快了,凹槽里的青铜碎片开始发出“嗡嗡”的轻响,碎片边缘泛起金色的光。

“血祭开始!”领头的黑袍人举起匕首,对着天空高喊,“恭请成仙鼎归位,助我羽化神朝飞升!”

祭坛顶端的光突然暴涨,刺得小囡囡睁不开眼。她感觉抓住自己的手一松,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往祭坛的方向飘。她拼命眨眼睛,看见哥哥躺在光里,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手腕上的血顺着碎片的纹路,在台面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像哥给她编草蚂蚱时,绕的圈。

“哥!”她伸出手,想抓住哥哥的衣角。可指尖刚碰到那片光,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了。她看见哥哥的脸在光里模糊,左眉骨的鼓包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道金光,融进了凹槽里的青铜碎片。

“囡囡……等……”

哥哥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棉花,刚传到她耳朵里,就消失了。

小囡囡的眼泪掉在青铜面具上,顺着面具的“嘴巴”往下淌,滴在那些青铜碎片上。碎片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水里,又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疼得她蜷缩起身子,紧紧抱住怀里的面具和小指上的戒指——这是哥哥留下的最后两样东西。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像无数只蜜蜂在飞。她想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金色的光,光里有哥哥的影子,有破庙的门槛,还有她和哥哥坐在门槛上,哥给她戴面具的样子。

“哥……”她喃喃着,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灼痛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冷。小囡囡打了个哆嗦,慢慢睁开眼。

没有暗红色的光,也没有黑袍人。

头顶是陌生的星空,星星比南岭的亮得多,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银。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股淡淡的、像野菊花的香味,却比南岭的风更冷,吹得她裸露的手腕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躺在一片软软的草地上,草叶上沾着露水,打湿了她的破褂子。怀里的青铜面具还在,只是凉得像块冰,小指上的铜戒指也还在,卡得紧紧的,硌得掌心发麻。

可哥哥不在了。

祭坛不在了。

连那棵老松树,也不见了。

小囡囡坐起来,环顾四周。远处有连绵的山峰,山峰上缠着淡淡的云,像哥给她编的草蚂蚱的触须。山脚下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像是房屋,却比南岭的破庙大得多,屋檐上还挂着发光的东西,像长明灯,却更亮。

她不认识这里。

“哥……”她小声喊了一句,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没有人应。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青铜面具。面具的“嘴巴”似哭非笑,在星光下泛着冷光,上面还沾着她的泪,已经干了,留下两道浅浅的印子。她用指尖摸了摸面具的“眼睛”,圆洞里映着陌生的星空,没有哥哥的影子。

小囡囡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掉,打湿了草叶,也打湿了哥哥留下的面具。

她没救到哥哥。

哥哥被那光带走了,融进了青铜碎片里。

而她,被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面具和戒指陪着她。

风还在吹,带着陌生的香味和刺骨的冷。小囡囡慢慢抬起头,望着远处发光的房屋,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面具和小指上的戒指。

哥说,面具能吓走野狗。

哥说,戒指能锁住他们的命。

现在,野狗没有了,可她和哥的命,好像被那道光拆开了。

但她不能哭。

哥说过,哭了就看不清路了。

她要找到哥。

不管这里是哪里,不管要走多远,她都要找到哥。

小囡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把青铜面具紧紧抱在怀里,又用手摸了摸小指上的戒指。戒指凉飕飕的,却让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她朝着远处发光的房屋,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前走。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小布鞋,鞋尖的洞更大了,脚趾蜷在里面,冷得发麻。可她走得很稳,像在南岭的山路上找哥哥时一样。

星光洒在她的破褂子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怀里的青铜面具,在星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哥哥留在她身边的最后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