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到袁远的电话,仲夏感到意外,她在电话里问道:“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袁远回答:“是我爸爸告诉我的,而他是从你爸爸那里得到的号码。”

仲夏的父亲担心女儿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人照应,于是把仲夏的电话告诉了所有可能去海南的熟人,希望有人能联系到她,提供一些帮助。仲夏明白父亲的苦心,他是想通过这些朋友之手来帮助自己。

仲夏回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她去武汉出差参加订货会。第三天上午,她和供应商签好合同,准备第四天一早返回。中午回住处收拾东西时,电话簿从床上掉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一张夹在小本子里的纸条飘了出来。她伸手捡起本子和纸条,低头一看,纸条上写着:“仲夏,我去找过你很多次都没遇到你。我这次回家不能久留,如果你来武汉出差,请一定打电话给我,我的号码是……。”署名:袁远。

这张纸条是她从贵州出差回公司时,办公室的男同事吴新交给她的。她看着纸条有些疑惑,回忆了很久也想不起来袁远是谁。仲夏问:“小吴,留纸条的人长什么样?”

“小吴”回答:“是个男人,个子在1米8以上,穿着警服,手里拿着咖啡杯,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样子挺潇洒,有点领导派头。”说完,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仲夏正色道:“别开玩笑,我是问正经事呢。”

吴新立刻收起笑容,说:“确实是个英俊的男人。至于他的眼睛有多大,鼻子有多高,我又没仔细量,哪能说得清?”

当时,仲夏在记忆中努力搜寻,但仍然想不起有这么个人。她便将纸条夹回电话簿里,想着有机会再去解开这个谜。

看到纸条再次掉出来,她心想:“难道这是在提醒我什么吗?”她看了看表,正好是中午12点,于是坐到沙发上,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请问是袁远的家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的,他还没回来。你要找他的话,可以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声音粗哑却温柔。

仲夏又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正是袁远。他说:“你真难找啊!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恐怕我很难联系到你。”

听着他陌生而浑厚的声音,仲夏还是想不起他是谁,犹豫地说:“抱歉,我实在记不起来你是……”

他急切地说道:“我是黑娃啊!小时候你们都叫我黑娃,你忘了吗?上个月我和我爸去看你爸爸,他提起你的近况,说你工作很出色,今年还上了《阳城日报》。听他的话语中满是自豪,他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呢!”

“你爸爸的讲述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想起小时候你扎着两个小辫子的模样。这段时间我儿子在家,每周末我都会回去看他。但每次回去找你,不论是去你家还是公司,总是碰不上你。你办公室的同事说你经常出差,所以我留了个条子。要是你来武汉出差,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袁远的一番话打开了仲夏儿时的记忆。她和袁远是小学同学,小时候他因患了肺结核,黑瘦得像非洲难民一般。仲夏一直好奇,他的乳名“黑娃”是否因为他小时候又黑又瘦?在她的印象中,长大后再也没有见过“黑娃”。

当晚,袁远来到仲夏住的宾馆,邀请她一起吃饭。当袁远出现在门口时,仲夏眼前一亮,心中暗暗惊叹:真是潇洒英俊,仪表堂堂。此刻的袁远,完全找不到儿时那个“黑娃”的影子。

他们礼貌地握了手,互相凝视了片刻,略显陌生。为了打破沉默,仲夏开玩笑道:“要是走在大街上,我根本认不出你了。你这么想见我,是想向我展示你现在的风采吗?”

袁远笑道:“你说的什么话!二十多年没见了,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漂亮、骄傲的小姑娘今天变成了什么样子,不行吗?”

仲夏调侃道:“俗话说,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袁远反问:“你在我脸上看出失望的表情了吗?”

仲夏被问得一时语塞。袁远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

还未走出宾馆的大门,天空便下起了雨。走到宾馆的餐厅门口,袁远提议:“下雨天不便走远,我们就在这儿吃吧。委屈你一次,改日再补偿。”

仲夏回应道:“吃什么不重要,这里环境挺不错的。”

餐厅内只有袁远和仲夏两人,背景音乐轻柔,低声呢喃般的旋律营造出温馨的氛围。四菜一汤的小桌上,他们相对而坐。袁远要了一瓶啤酒,仲夏以茶代酒,陪他小酌。

“和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生活吧。”袁远开口问道。

“说什么呢?说实话,我过得挺失败的。”仲夏轻声说道。

“不啊,你爸爸说你工作很出色,报纸上还报道了你的事迹呢。”

“那又说明不了什么。工作上拼命的女人,多半在生活中有些问题。”仲夏苦笑着回应。

“和我聊聊你的问题,也许我能帮你呢。”袁远关切地说。

“不,那是我的私事,谁也帮不了我。”仲夏淡淡地回应。

袁远听出她不愿多谈,便没有继续追问。饭后,他们回到房间,袁远和她聊起了许多老同学的近况。仲夏听着,兴趣不大,只是偶尔“嗯、啊”回应几声。

晚上九点多时,房间里又来了一位住客,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袁远起身说道:“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临走前他问道:“你最近还出差吗?”

仲夏回答道:“暂时不出差,可能会在公司待一段时间。”

袁远点头说:“那好吧,下次回阳城再见。”

几天后,仲夏快下班时接到了袁远的电话:“上次说好了要补偿,今晚请你吃饭。”

仲夏笑着回应:“这么快又回来了?在哪里见面?我下班就过去。”

“卧龙大饭店。不见不散!”

仲夏请让同事转告丈夫吴责,自己晚上有同学聚餐会晚些回家。下班后,她直接前往饭店。

进入饭店,柔和的灯光洒在餐桌上,空气中弥漫着舒缓的音乐。袁远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仲夏,微笑着向她招手。仲夏走到桌前,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一束鲜艳的玫瑰花。一道道美味佳肴陆续上桌,香气四溢。他们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轻松愉快地交谈,旧日的陌生感渐渐消融在温馨的氛围中。

袁远说道:“做我的情人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仲夏回应:“婚姻都已经不和谐了,有了情人只会更糟糕。”

“你错了,情人恰恰可以平衡不和谐的婚姻。”袁远辩解。

“如果夫妻双方都找情人,婚姻靠什么来维系?”仲夏反问。

“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没有情人,你的丈夫就不会重视你。”袁远说。

“没有爱情的婚姻,我宁愿不要。”仲夏坚定地说。

仲夏记得,那天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在她的认知里,要爱就专心去爱,不爱就分开。在她的价值观中,无法接受这种在情感关系上的灰色地带。

回忆上仲夏想,这是什么缘啊,明明没有交往的人,偏偏就是会遇见。远离家乡又在这陌生之地遇见。那天,袁远在电话中说,改日请她吃饭。仲夏心想:又是请吃饭,能谈些什么呢?

那天晚上,仲夏刚回到住处,正跨进门时,在做饭的阿新说:“夏姐,有人找你。”

仲夏问:“什么样的人?个子高吗?”

阿新回答:“高高的,他说他的摩托车在外面,他在摩托车旁等你。”

仲夏心里一动,猜测应该是袁远。她走出礼堂大门,果然看到袁远身穿一件白底带暗条纹的衬衫,手里拿着红色摩托车头盔,坐在摩托车上四处张望。

“袁远!”仲夏叫了一声。

袁远听到,回头看向仲夏。仲夏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陌生。

简单寒暄后,袁远说:“怎么样,今晚我请你吃饭。”

仲夏回住处稍微收拾了一下,拿上包后,坐上袁远的摩托车。袁远把她带到义龙路的一家小餐馆,餐馆里人不多,环境也不错。

服务员过来点单,袁远把菜单递给仲夏:“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仲夏在菜单上选了最便宜的一份套餐——蛋包饭。

点完餐后,两人沉默地坐着。

袁远打破了沉默,说:“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赚钱,等钱挣够了就回去当官。我每个月挣一万多,可花销一大半就没了。”

仲夏问:“为什么?”

“挣的钱都花在小姐身上了。”袁远回答。

“你不怕受到影响吗?这样的生活好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出钱,他们带给我快乐。”

“那你现在和多少女孩子有关系?”

“什么关系?不过是交易而已。”

听到这些话,仲夏不再追问,因为她不想再听下去,只是低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袁远又说:“我有了钱会投资给你,你是个好女人,有能力、有责任心。我能来海南,也多亏了你的启发。”

仲夏淡淡回应:“这么说,你该感谢我?”

“是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仲夏坚定地说:“非常感谢你的心意,但我想靠自己。”

饭后,袁远把仲夏送回住处。从那以后,仲夏再也没有见到袁远。只有一次,仲夏在办公室接到袁远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最近很烦恼,身体不舒服,又不敢让家人和单位知道。”

仲夏劝道:“有病不能拖着,要想办法治疗啊。”

袁远没有告诉她自己具体得了什么病,但仲夏隐约猜到,可能是因他的生活方式而患上的疾病。

仲夏听父亲提过,袁远能进湖北省法院,是靠家里的关系。而被调到海南,也是跟随着省法院的一位领导,领导在海南省法院为他安排了一个处长职位,他的妻子也因他的关系在银行安了排了工作。和袁远的这段接触,让仲夏看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有些人在为生计奋斗,而有些人却在为享乐买单。但她也相信,天道是公平的,奋斗者和享乐者的收获终究会不同。

她想起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写道:“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有些人出生在罗马,有些人出生在牛马之中。命运给每个人的起点或许不同,但结局却是由自己书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