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临近春节,公司需要安置五户新进的员工家庭,这些员工都是有孩子的夫妻。招待所的房间早已满员,只能在县里寻找合适的民房安置。办公室原有的两名从武工大分来的大学生,一名听说生产线的学生可能会有出国学习的机会,便申请去了生产线;另一名因材料部急需去柳州钢铁厂办理钢铁采购的工作,也被派走。最终,办公室里只剩下仲夏一人负责所有事务。
仲夏在县城周边奔波,挨家挨户地询问房东。她开门开着,走进去只有一个老太太,
仲夏问:“阿婆。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老太太说:“我不懂你的话。”
仲夏又问:“这楼上楼下都是你家的房了吗?
老太太又说:”我不懂你的话。”
仲夏再问:“你家有空的房间出租吗?”
老太太还是说:“我不懂你的话。”
仲夏突然明白,老人只会说这一句标准的普通话,其它的她听不懂,也不会说。
仲夏感叹道:这海南人真是朴实又友好。她曾经在广东,住店时问过一个广东老店老板,仲夏也不断告诉店老板:“我听不懂你的话”。但那个老板.只讲广东话,根本不管你懂不懂。可这位老人费尽讲一句普话来表达她不懂。
仲夏多家询问后知道,一户户单独租房的话,费用最低也要月租四百元,五户每月合计两千元。更麻烦的是,分散租房不仅成本高,还会造成新员工家庭联系不便,而筹建处也难以管理。仲夏跑了许多地方,依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使她疲惫又焦虑。
后来,她决定改变思路,只寻找可以容纳多户同住的房子。经过多方打听,她终于在县城电影院附近找到了一处闲置的大房子。房子里有六个不规则的空间,每个空间加装一道门就可以隔成五间房,空余的一间还能改造成公共卫生间。经过协商,房东同意承担改造费用,而月租金也比单独租房便宜许多。仲夏既松了口气,也迅速着手安排装修事宜。
除了忙着为新员工安置住房,仲夏还要参加各种会议,整理会议纪要。那些无休止的会议让她感到无奈至极。然而,她尝试改变自己的心态,不再只是被动参与,而是积极思考。在生产准备部的汇报中,她发现人员安排表并不够细致;设备部的计划也过于笼统。她开始假设,如果是自己负责这部分工作,又该如何应对、调整?一旦带着这种思维去参与会议,她对工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也逐渐有了新的认识。
一个星期后,房子的改造和装修终于完工,仲夏亲自验收后,还需要购置床铺。在抬床的过程中,她一不小心扭了腰。
仲夏每天走路都成问题,但仍然坚持上班和开会。一天,严局长在办公室主持会议时,看见仲夏站起来给他倒水,便关切地问:“小仲,看你动作不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病得去看医生,可不能拖着哦。”
仲夏笑着回答:“谢谢严局长关心,明天就去医院看看。”
春节前女1L说她突然离开已经习惯的生活环境,有些不习惯,说是想要她爸爸来看她。仲夏没反对,因为虽然离婚了,也改变不了吴责是她父亲的事实。但后来吴责哥哥打电话说:“这次吴责去了,你们是不是考虑复婚的事,离婚几年了你们都没找人。说明你们还是有感情的。”
接到电话后,仲夏立刻让灵灵给她爸爸说,他不用来海南,如果你想他,我可以送你坐飞机回家过年。
1996年2月10日,仲夏说:“让同事送你去机场上飞机,家里人在武汉接你,你以前一个人坐过飞机,应该没问题吧?”
灵灵自信地说:“没问题。”接着又问:“我回老家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没问题吧?”
仲夏笑着说:“我也没问.题,这几年我一个人早习惯了。反正你开学后就得回来。”
送走女儿后,仲夏像个老太太一样,弯着腰,每走十步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艰难地走到昌江铁矿医院挂号。外科医生让她去拍片,她拿着胶片和报告单返回外科时,医生一边举起胶片对着光看,一边说:“你干了什么重活,把腰椎骨都搞裂了。”
仲夏听了这话,脑袋“嗡”地一下懵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我没干重活啊,只是前几天和别人一起抬床时扭了一下,医生,真有这么严重吗?”
医生指着胶片上的裂缝说:“你看,这里确实有裂伤。”
仲夏紧张地问:“那该怎么办?”
医生叹气道:“只能回去平躺三个月,让它自己长好。”
“三个月?这么长时间?”仲夏惊讶道。
医生不紧不慢地解释:“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不正好是三个月吗?”
仲夏提着装有X光片的塑料袋,步履维艰地回到县委招待所的房间。躺在床上时,她心想:还好是春节放长假,否则工作该怎么办?
在房间里,她几乎整天躺着。虽然医生建议完全卧床,但仲夏觉得,越是躺着,身体越僵硬,稍微活动一下反而好些。然而,她也担心不听医生的话会导致伤情加重。春节的十天里,她靠着管食堂的大姐每天送来的饭菜度日,同事们包的饺子也常常被送到她房间。年初一这天,许多朋友打电话拜年,仲夏依旧用轻松的语气聊着春晚的节目,谁也不知道她正躺在床上。
大年初三,仲夏的小爹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问:“夏夏,你咋啦?”电话里,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没过几秒,这个几十岁的男人就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仲夏忙安慰他说:“小爹别难过,我挺好的!每天有同事给我送饭,这还是我第一次过年啥都不用干,真正的休息。”
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但眼眶早已湿润。
后来是杨风在当地找了个搞按摩推拉的土医生,上门来给仲夏按摩正骨。
医生的家就在县委招待所对面,和自己住的地方仅隔一条马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人,也许就在附近;有效的方法,也许很简单。但如果你不去找你可能永远不知道。
医生姓李,人高马大,身体也強壮,看起来很有力量。他一边给仲夏按摩,一边聊起自己的手艺:“我的按摩正骨手法是祖传的,我父亲教我的,而他则是从我爷爷那学来的。”
仲夏笑着问:“这么说,你们家这手艺还真是祖传的喽?”
李医生点点头:“不过再往上追溯,我就不知道了。”
每天上午,李医生都会来为仲夏按摩,随后给她腰痛的部位敷上温热的药包。经过一周治疗,仲夏的腰痛症状消失,恢复如初。仲夏心里庆幸,但也有了新的想法:事实证明之前那位医生说她“腰骨裂”的判断是错误的。她意识到,身体出了问题时,不应该只相信一个医生的诊断或建议,最好多咨询几个医生,综合判断后再做决定。毕竟,医生是人,不是神,他们也可能出错。
虽然李医生解决了仲夏的腰痛问题,但他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医学培训,也未明确告知仲夏腰痛的具体原因和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这让仲夏有些遗憾。
那一年,尽管综合部新增了两名女性员工,但仲夏的工作依旧繁忙。单身宿舍的交付验收、新来学生住宿安排、床铺订购、县委招待所退房手续、民房退租安排等一系列琐事,都需要仲夏和仅有的两名员工逐一完成。
更让人头疼的是,仲夏的腰痛虽然暂时治好了,但稍微用力不当就会复发。一旦发作,她走路便无法直腰,得走走停停,非常影响工作效率。不过也有好的一面,每次腰痛发作后,她去找李医生推拿按摩,三五次后就能恢复,不像最初时需要躺下休息几天,也不会耽误工作。
然而,对于一个还未满四十岁的单身母亲来说,这仍是个不小的隐患。仲夏不仅需要工作,还得抚养十三岁的女儿。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导致腰痛反复发作的根本原因。
仲夏想起了自己在省医院的老乡杨海英。杨海英的父亲和仲夏的父亲是发小,二人同出生于湖北枣阳新世张巷村。新中国成立后,一个去了武汉医学院,一个去了襄北农场,但两家始终保持联系。
仲夏刚到海南时,杨海英的父母来看望儿子,曾邀请她到家中做客。她还记得,当时进门时,看到客厅地板上趴着一条鳄鱼,把她吓了一跳。杨母从厨房出来,笑着解释:“别怕,那是假的。冉冉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鳄鱼了。”
后来杨海英提到,他高中毕业后在宜城插队,离仲夏父亲工作的农场很近。有一次去看望仲夏的父亲时,还带回了一大块卤牛肉和一袋油炸花生米,这在当时的艰苦条件下是非常奢侈的。
仲夏打电话给杨海英,请他帮忙推荐骨科专家。杨海英说:“我们院里骨科很有名的专家不多,不过最近北京的一位专家来会诊,你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先在当地拍个CT片,拿过来,我带你去找他看看。”
仲夏立刻行动,第二天请假带着CT片,乘大巴前往省医院。在杨海英的引荐下,她见到了那位专家。专家仔细查看了CT片后解释:“你的问题叫腰椎不稳症,女性比较常见。因为女性的腰椎和骨盆活动范围较大,生育后更容易错位。错位时会很痛,但推拿后能缓解。不过,由于不稳定性,稍不注意就可能复发。”
仲夏问:“那怎么才能不复发呢?”
医生回答:“减少复发次数,随着时间推移,腰椎的稳定性会逐步增强。”
“减少到多少才算少?”仲夏追问。
“至少一到两年不复发吧。”医生答道。
仲夏感谢了医生和杨海英,随后乘大巴返回昌江。一路上,她回想着医生的话,心里暗暗发愁:能熬过半个月不复发已经很不容易了,一两年不犯,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