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满院子的嘈杂瞬间安静了些,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这山沟里的穷人家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法宝。

父亲黝黑的脸膛涨得发紫,嘴唇嗫嚅着,半天发不出一个音,只好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妻子。

母亲被推到了镜头前,显得更加慌乱。她一辈子没经历过这种场面,那双常年劳作、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无措地搓着身上那件最体面的、却依旧看得出旧的格子外套下摆。镜头对准着她,县长和蔼地看着她,记者期待地望着她。

她紧张得额头冒汗,目光下意识地在小院里搜寻,最后落在墙角那个今天还没来得及拎出去的编织袋上,里面似乎还露出半本旧书的封面。

她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对着那无数的话筒和镜头,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干涩而怯生生的声音,憋出了那句在她心里翻腾了半晌的话:

“俺们…俺们没文化,就是…娃捡的那些书,俺们陪她一起看了。”

院子里有片刻极致的寂静,连鞭炮屑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然后,不知是谁带头,掌声如同暴雨前的惊雷,骤然炸响,瞬间淹没了整个小小的院落,经久不息。然后,不知是谁带头,掌声如同暴雨前的惊雷,骤然炸响,瞬间淹没了整个小小的院落,经久不息。

林小溪猛地低下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脚下的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她看见母亲那双搓了一辈子的、粗糙的手,此刻正被父亲同样粗糙的大手紧紧攥住。院子里掌声雷动,像夏日骤雨般砸在黄土上,溅起无声的震撼。记者们的镜头猛地转向了那对缩在墙角的夫妻,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试图捕捉这远超任何预设剧本的答案。

林小溪的泪水滚烫,视线模糊。她看见母亲那句话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每个人脸上荡开不同的波纹——县长收起了模式化的笑容,眼神里透出真正的动容;那个举着话筒的年轻记者,忘了下一个问题,只是张着嘴,怔怔地看着母亲那双无处安放、满是裂口的手。

父亲依旧沉默着,但那沉默不再是窘迫和畏缩。他挺了挺总是被生活重担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用他那只粗大的、骨节变形的手,更紧地攥住了母亲颤抖的手指。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黝黑的脸膛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光采。混乱的采访后续是怎么结束的,县长又说了哪些勉励的话,人群是何时渐渐散去的,小溪都有些记不清了。她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脚下是虚软的,唯有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

夜深沉下来,小山村恢复了它固有的寂静,只剩下几声狗吠和悠远的虫鸣。空气中的鞭炮火药味还未完全散尽,混合着山里特有的草木泥土气息。

破旧的木桌上,油灯的光晕染出一小片温暖的黄。那份大红的通知书被郑重地放在桌子正中央。母亲一遍遍用袖子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父亲就坐在对面,眯着眼,借着昏黄的光,一遍遍看那张纸,好像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得用力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才踏实。“真好,”母亲喃喃着,声音有些沙哑,“清华……真好。”她抬起头,看着小溪,眼角的皱纹像花瓣一样舒展开,“饿不饿?娘再去给你煮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