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摇摇头,心里酸胀得厉害。她走过去,挤在父母中间那条磨得发亮的长凳上坐下,肩膀挨着父亲的坚实,手臂贴着母亲的温暖。
“爹,娘,”她轻声说,“通知书里说,学校有助学金,还能贷款。城里也有地方可以让我打工挣生活费。你们……别担心钱。”
父亲“嗯”了一声,大手抬起来,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举到半空,却有些生硬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咱家……砸锅卖铁,也供你。”“不用砸锅卖铁,”小溪抓住父亲粗糙的手掌,那掌心的老茧硌着她,“我能行。”
母亲在一旁悄悄抹了下眼角,岔开话题:“去了那边,天冷记得加衣,饭要按时吃,别舍不得……别、别再去捡……”她顿住了,似乎觉得“捡垃圾”这三个字在今天之后,变得有些难以启齿,又或许是不想触碰女儿过往的艰辛。
小溪却笑了,笑容在油灯下格外明亮:“娘,我知道。以后不捡瓶子了。但要捡更好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从那个熟悉的编织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最旧最破、却被保存得最平整的书——《地球奥秘》。书页泛黄卷边,散发着旧纸和尘土混合的气味。“这个,我能带走吗?”她把书抱在怀里。
母亲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带,带!都带去!那些书……都有用。”
“有用的不是这些纸,”小溪摇摇头,目光扫过父母写满沧桑的脸,“是爹娘你们陪我一起‘看’过它们。”
那一夜,林家破旧的木屋里,油灯亮了很久。
天蒙蒙亮时,村里唯一那辆要颠簸三小时才能到镇上的小巴车,罕见地停在了林家门口。车身上还挂着昨日庆祝留下的红色绶带残片。
父亲把一个小小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行李卷塞进车窗,母亲则把装着煮鸡蛋和烙饼的布包死死塞进女儿怀里,一遍遍重复着昨晚的叮嘱。发动机轰鸣起来。
小溪坐在车窗边,看着父母的身影在扬起的尘土中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依旧固执地立在原地,没有移动。她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旧衣服,和那本《地球奥秘》。
小巴车喘着粗气,吃力地爬上山坡,即将拐过山坳。
就在那一刻,小溪猛地回过头。
透过车窗后飞扬的尘土,她看见——坡下自家那座低矮的土屋院门外,不知何时,整整齐齐地立着十几个村民,为首的正是昨天哄笑她的那几个半大小子的父亲。他们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朝着小巴车离开的方向,有人笨拙地挥着手,有人只是默默望着。
没有锣鼓,没有鞭炮,只有山间清冽的风和一场无声的送别。小溪的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
她转回身,用力睁大眼睛,望向车窗前方。
山路崎岖,但终点方向,晨曦正撕裂云层,喷薄而出,给连绵的青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车颠簸着,向前,向上,驶离了大山深处的贫瘠与沉默,驶向一个沸腾而未知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