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全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班主任的脸从红润变成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默转身,没看任何人,走回自己的座位,从桌洞里摸出喝了一半的袋装牛奶,习惯性地用牙齿叼住一角。温的。他晃着步子,在一片石化般的死寂和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晃出了教室后门。

走廊里阳光刺眼。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晃到教学楼最西侧那扇永远敞着的门前,门牌上写着“艺体班办公室”。相比于重点班那边的死气沉沉,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活跃几分,夹杂着颜料、松节油和隐约的钢琴声。

他站定在敞开的门口,嘴里还叼着那袋牛奶。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身影,背对着门,正在整理一叠画稿。午后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纤细,柔和。

陈默吸掉最后一口牛奶,空袋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啪”声。

那身影闻声转了过来。

“同学,有事吗?”声音温和,带着点刚毕业老师的青涩。

阳光掠过她浅白色的连衣裙,照亮了她的脸。

嗡——

陈默所有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耳边是巨大的轰鸣,世界急速褪色、失真,只剩下眼前这张脸。

清丽的眉眼,温柔的神情,唇角一颗极小极淡的痣。

…江雨眠。

那个在他籍籍无名时给予他全部温柔、却在他即将崭露头角时莫名消失、让他苦寻半生杳无音讯的女人。那个成了他金融帝国唯一漏洞、所有空虚源头的…白月光幻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随即又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能呕出血来。

她此刻就站在这里,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身后是杂乱无章的画架颜料,阳光尘埃在她发丝间跳跃。

鲜活,年轻。

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带着淡淡疑惑的礼貌眼神,看着他。

巨大的、几乎能将他碾碎的震动海潮般席卷而过,三十年的记忆碎片疯狂切割着他的神经。但他只是站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甚至带上了一点符合这个年纪的、刻意装出来的懒散腔调:

“老师,”他说,“我想学画画。”

空气凝滞了。

办公室里松节油和旧画纸的气味仿佛凝固成实体,沉沉地压下来。阳光依旧灿烂,却不再温暖,只像一道冰冷的追光,打在他和她之间,划出天堑般的距离。

江雨眠……活生生的,呼吸着的,带着体温的。不是他记忆中因岁月美化而愈发朦胧的幻影,也不是财经报纸社会版角落那张模糊的、他无数次用指尖摩挲过的失踪人口打印照。

她更年轻,脸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细微绒毛,眼神清澈,却也有着初为人师的、努力装点的沉稳。那眼底只有纯粹的、对于陌生学生突然造访的疑惑,再无其他。

没有久别重逢的悸动,没有刻骨铭心的熟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看到“陈默”这个人时应有的、任何细微的波澜。

全然空白。

陈默的心脏在最初的雷霆重击后,以一种近乎痉挛的方式疯狂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血液逆流,冲刷着他的耳膜,指尖冰凉一片。三十年的商海沉浮,早已将他淬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内心已是天崩地裂的海啸,他面上依旧只是一片深沉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