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静默之下,是近乎毁灭性的震荡。
他强迫自己吞咽下那瞬间涌上喉头的、带着铁锈味的万千情绪。那不是他此刻该有的,一个高三学生不该有的、历经沧桑的巨大震动和……痛楚。
“老师,”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些,甚至刻意染上一点少年人故作轻松的笨拙,“我想学画画。还……收人吗?”
江雨眠似乎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中回过神。她微微偏头,细致地打量了他一下,目光掠过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那是重点班学生的标志,又落回他空荡荡的、并没有背着画板的手。
“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她语气温和,带着疏导的意味,“这里是艺体班。你是不是走错了?高三的话,现在转艺考方向,可能……时间上会非常紧张。”
她说的很委婉,但意思明确。距离高考不足百日,此刻才来说要学画画,在任何人看来都近乎儿戏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陈默的目光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每一寸轮廓,阳光照亮她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她说话时微微开合的双唇,那颗记忆里分毫不差的、点缀在唇角的小痣……每一处细节都在嘶吼着“真实”,却又冰冷地拒绝着他的靠近。
“没走错。”他打断她,语气有些急,但立刻克制住,放缓了语速,“我知道时间紧。但我必须学。”
“必须?”江雨眠轻轻重复,眼里疑惑更深,还添了一丝好奇。她大概没见过这么执拗又奇怪的重点班学生。
“嗯。”陈默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符合十八岁身份的理由,“我……我想考中央美院。”他报出了前世依稀记得的、她曾毕业的院校。
江雨眠果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恍然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央美?目标是很好,但是同学……”
“我叫陈默。”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那眼神深处的力量几乎超越了他此刻的年龄和身份,“拜托了,老师。请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从最基础的开始,多久都可以。”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坚决到近乎偏执,反而让江雨眠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沉吟了片刻,办公室外传来训练归来的体育生喧闹跑过的声音。
“陈默同学,”她终于再次开口,走到一旁的旧木桌边,拿起一支最普通的HB铅笔和一张速写纸,递给他,“既然你这么说……那你随便画点什么给我看看。任何东西都可以。”
她的眼神温和却专业,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是一个最基础的测试,无关技巧,或许更关乎一种天赋或感觉的确认。
陈默接过了铅笔。
冰凉的笔杆握在指间,触感陌生而奇异。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握过笔了?签下亿万合同的万宝龙钻石笔不算,那只是权力的延伸。这是真正的、用于创造的笔。
画什么?
他抬眼看她,她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耐心等待着。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
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酸涩。
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将纸铺平。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空白的纸面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
前世的三十年光阴在黑暗中飞速倒流,那些冰冷的数字、诡谲的博弈、无尽的应酬飞速褪色、剥落……最后定格下的,是久远到几乎模糊的、最初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