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丐布满茧污的手,极自然地拾起一枚沾尘炊饼,于破襟上蹭了蹭。浑浊又清亮的眼带着洞悉:“光熄,路自窄。随某来,有个人,或可助汝再观前路。”

第一章 毒账簿‌

老丐——后知他姓邝,行七,人唤邝七公——引他穿行于蛛网般的老城闾巷。灯火渐稀,终停于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门悬一木匾,古篆:“养性斋”。

推开吱呀木扉,内里景象令他恍惚。非药石之味,空气中浮着淡淡草木清芬……兼有饭香?小院净洁,几间瓦舍窗透暖光。闻人低语,偶有平和笑声。

邝七公径引他至最内一室。壁上满悬“妙手仁心”、“德被苍生”类匾额。一鹤发清癯老医正理案头脉案,见人来,温然一笑:“七公,又‘拾’得迷途客?”

“晏先生,”邝七公指他,“‘知味轩’那后生,沈砚舟。目中余烬,将尽矣。”

晏守真先生。这便是邝七公所言“再观前路”之人?他置下脉案,目光温煦却洞察,不问症候,如晤故交:“坐。且言,如何烬法?”

沈砚舟苦笑,将三年憋屈、倾覆、钱庄票根之绝望,尽数倒出。言至末,声已哽:“……晏先生,某自忖夙兴夜寐,待人不敢称厚,亦非刻薄,何至于……何至于此?果真气数尽耶?”

晏先生静聆,面沉如水,只闻及经营细处时,眸光微动。待他言毕,方起身,走至角落一旧药柜前,摸索片刻,竟取出一卷……厚厚的账簿?那蓝布封面,分明是他三年前倒闭的“知味轩”采买账!

“此物……”沈砚舟震骇难言。

晏先生归座,不疾不徐翻开账簿,枯指划过一行行墨迹。“气数?”他轻摇首,声不高,却如重锤,“沈东主,簿记无虚言。汝之倾覆,非意外,乃定数。是‘秉性生财’之定数。”

他翻至一页,指尖点住:“且看,永徽四年五月,鲜活青虾,市价每斤三十文。汝处,采买价三十五文。供者谁?‘海旺鱼行’,东主张氏,乃汝同窗表弟乎?”又翻几页,“冻脂玉肉,同期市价十八文,汝处二十二文。供者‘鑫隆’,东主系汝坊间棋友?”

沈砚舟面颊灼烫。这些隐晦“默契”,他自以为天衣。

“此谓‘贪’,”晏先生声如冰刃,“汝道是巧取毫末,入己私囊,实则毒已侵髓,蚀的是自家根基福泽。那多出的五文、八文,便是汝‘贪毒’啃噬的窟窿。”指再下移,停于薪俸支出,“复观此。堂倌刘三,三载劳役,薪从二贯二涨至二贯四,看似增矣,然同期同业,皆在二贯八至三贯矣。庖头王师傅,技艺梁柱,汝令其一身担双职,薪俸却卡着行规底限。此谓‘嗔’,克扣盘剥,寡恩积戾。人心寒透,效力焉高?肴馔焉精?食客焉悦?”

掌心冷汗涔涔,沈砚舟不敢抬眼。那些被他刻意忽视、乃至视作“精明”之举,此刻被赤裸剖开,散出腐臭。

“更有,”晏先生阖账,目光如炬,“盛时汝亦捐输,设‘慈粥棚’。州报登载,市井喧腾。棚撤之后?一切如昨。此何谓?‘痴’!行的是表面功夫,图的是虚誉浮利,愚昧不明,自欺欺人!五毒之中,贪、嗔、痴最烈,汝三毒俱全,福禄寿岂能久长?无涯河再阔,也经不起汝自内蛀空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