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如掌掴,狠狠扇落。沈砚舟瘫坐椅中,遍体生寒。原来如此!何来气数?分明是他以“秉性”——那贪婪、刻薄、虚妄之毒,自掘坟茔!
“那……尚可救否?”声如砂纸相磨。
“可,”晏先生斩钉截铁,目眺窗外,“路在汝足下。端看汝愿滋养‘秉性’,泥淖沉沦,抑或唤醒‘天性’,挣一条生路?”
第二章 琉璃火
踏出“养性斋”那吱呀木门,深秋寒气贯入肺腑,沈砚舟却觉前所未有之清明,杂沉痛与微茫赎罪之念。邝七公默随身侧,浑浊眼中映着孤灯。
“晏先生话重,却准。”他声如破风箱,“路须自行,无人可替。”
沈砚舟颔首,心绪纷乱却坚。归至那绝望之宅,妻目肿坐于榻,云岫蜷缩其侧,已入梦乡,小手犹攥着《蒙训》。妻见他,唇微动,终无言,疲惫侧首。
“某欲……复开肆业。”他破沉寂,声微而清。
妻猛转首,目露惊骇绝望:“开?凭何开?再举债?看它再塌一回?砚舟,吾辈经不起!云岫将入蒙馆……”
“此番不同!”他截断,语带执拗。将在斋中经历,晏先生之言,那摊开的“毒账簿”,及邝七公“箸落三度”,尽数道出。末了,切齿道:“某欲重振‘知味轩’,然……须换种活法!”
妻凝视他,目色由绝望、疑惧,渐转复杂审视。默然良久,久至他以为将再闻诘责,她却只轻抚云岫鬓发,疲惫一叹:“罢……汝思定便好。此番,莫再……”
“绝然!”他急誓,心似负千钧。空言无凭,需实据。
铺面是现成的——他咬牙,以余资并抵押祖宅,赎回了无涯河畔那间旧肆。地偏,然承载太多旧忆。
重张前夜,他召寥寥几位旧伙及唯一信他、愿入股的族弟沈锋(掌财计),聚于空荡犹散漆味之堂。
取出一纸新墨淋漓之规,贴于粉壁:
1. 食材采买价目明示(日贴铺门及庖厨)
2. 伙计薪俸高于同业三成(含庖头、堂倌、涤器仆)
3. 日供十份“慈粥牌”(济确需者)
堂中死寂。沈锋先跳起,面赤如血:“兄长!汝癫乎?明示采价?吾辈凭甚与人议价?供者之‘润笔’……非,是例份皆无!薪高三成?可知今时人力多贵?吾辈方起步!更有甚……慈粥牌?十份!知今时一餐糜费几何?日白舍十份,一月便是……不可!断乎不可!此肆撑不过三月!”
旧伙计面面相觑,一随他多年的老庖师踌躇道:“东主,明示价目……恐遭同业嗤笑?薪高是好事,然慈粥……若引宵小,妨害经营……”
沈砚舟立于纸下,灯影曳长。沈锋之咆,旧伙之疑,如寒潮拍面。他攥拳,甲陷掌心,晏先生言与邝七公那双精光眼于脑中交闪。
“某知艰难,”声不高,压过嘈杂,“往昔吾辈营商,思者如何自客囊中、伙计身上、供者那边多刮分毫。然果如何?刮至末路,云岫束脩亦无着。”深吸一气,目扫众人,“此番,便试晏先生所言‘天性’营商。明明白白,凭良知。该予供者,分文不少;该予伙计,分文不欠;该扶一把,伸手援之。”
他指壁上纸:“破贪!破嗔!破痴!吾辈存续,端赖此三规立否!三月?若三月后真倾,沈砚舟认命,砸鼎鬻宅亦不欠诸位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