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佬李伯已经六十有二，是班子里最年长的，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汤，每喝一口都要眯起眼睛回味片刻。一旁坐着旦角小云，才十六岁，是金凤的跟班学徒，正小声与旁边的琴师张嫂说着什么，两人不时发出压抑的低笑。
饭毕，鼓佬拉起弦子，几个年轻学徒跟着哼唱今日戏文段落。小豆子学着小生的步伐，在有限的空间里比划着，引得众人轻笑。这笑声在狭小的船舱里回荡，暂时驱散了窗外越来越浓的雾气带来的压抑感。
“安静！”金三爷忽然抬手，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夜航不唱戏，老规矩。”老班主神色严肃，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尤其是过老龙湾这段水路。”
舱内顿时静下来，只听得船身破水的哗哗声和远处不知名水鸟的啼叫，那叫声凄厉悠长，听得人心里发毛。
“师父，老龙湾真有水鬼拉人替身么？”小豆子压低声音问道，一双大眼睛里混合着恐惧与好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武生阿强拍了拍小豆子的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怕啥！真有水鬼来，咱一杆银枪挑他十个八个！再说了，咱们唱戏的，阳气重，邪祟不敢近身！”他的声音洪亮，试图驱散舱内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气氛。
众人哄笑，却见老班主面色凝重，笑声便渐渐息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断了。
“三十年前，我随师父跑码头时，也在这段水路夜航。”金三爷压低声音，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深深的阴影，使他平日熟悉的面容显得有些陌生，“那晚雾很大，比现在还大，我们听见有人在水里唱戏，声音又尖又细，不似活人...”
舱内安静下来，只闻流水哗哗拍打船身。船似乎慢了下来，仿佛也在倾听。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轻微，生怕错过什么。
“后来呢？”小豆子缩着脖子问，既害怕又想听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第二天清晨，我们发现船尾系着一条红绸子，水淋淋的...”金三爷忽然停住，侧耳倾听，面色骤变，“什么声音？”
众人屏息，果然听见雾中隐约传来缥缈歌声，如泣如诉，时断时续。那声音古怪得很，似人非人，旋律曲折诡异，不似任何地方戏曲，却又能听出几分熟悉的调子，令人脊背发凉。
金凤快步走到舱门边，掀帘望去。江面已是浓雾弥漫，丈外不见景物。那歌声在雾中忽远忽近，字句模糊却旋律古怪，听得人心里发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歌声慢慢爬进心里。
“是过路船吧？”鼓佬李伯猜测道，但声音里透着不确定，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金三爷摇头，面色凝重：“这河段暗礁多，夜航船都会挂灯示警，你可见半点光亮？”
果然，雾中只见漆黑一片，并无灯火。那歌声又飘了过来，这次似乎近了些，仿佛就在船边水下。几个年轻的学徒不自觉地靠拢在一起，寻求一丝安全感。
忽然，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擦到什么物体，众人东倒西歪。箱笼中的道具叮当作响，油灯剧烈摇晃，险些熄灭，在舱壁上投下疯狂舞动的影子。
“撞船了？”武生阿强稳住身形，一个箭步冲出舱门，衣袂带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