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艰难的是老伴拒绝治疗的时候。"他说'别浪费钱了'," 陈屏屏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就把那套军装拿出来——那是我当年的游击队制服,洗得发白了," 她让老伴摸军装口袋里的弹痕,"我说'我当年中过枪都没死,你这点病算什么',他就乖乖听话了。" 后来老伴病情好转,能自己走路时,第一件事就是陪陈屏屏去买玩偶——那个缺臂的男娃娃,就是那天买的,老陈说"这个娃娃像我,以后它替我陪着你"。
"现在他恢复得好,能去公园打太极了," 陈屏屏的语气带着骄傲,"我走了以后,让孩子们多陪他去钓鱼,他最爱钓鲫鱼,熬汤鲜。" 她忽然想起什么,让秋香打开衣柜,里面叠着几件崭新的羊毛衫,"这是给他织的,每件都比上一件肥一寸,我算着他会慢慢胖起来。" 羊毛衫领口绣着小小的"陈"字,针脚细密得像鱼鳞。
## 三、101个名字的重量
"为什么是 101 个?" 秋香第三次问这个问题时,陈屏屏正用放大镜端详一个穿蓝布褂的娃娃。老人的手指关节肿大变形,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触摸娃娃脸颊的动作却带着少女般的轻柔。"你以为是随便凑的数?" 她忽然抬眼,瞳孔里映着玩偶的影子,"就像中药铺的药柜,每个格子都得有名有姓。"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陈屏屏开始讲述那些名字。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竹笛,时而尖利时而低沉:"特殊年代的某个夏天,我曾在公开场合念过一份需要 ' 审查 ' 的名单。" 每个名字都伴随着一个娃娃的诞生,有的娃娃脸上点着雀斑,有的额头上缝着红十字,最旧的那个男娃娃缺了只胳膊,棉布皮肤已经泛黄发硬——那是老陈选的,说"这个娃娃像我,以后它替我陪着你"。
"这个戴眼镜的,原是中学教员。" 陈屏屏拿起一个穿中山装的娃娃,手指在娃娃的塑料眼镜上反复摩挲,"有人说他教的内容 ' 不合时宜 ',我就把他的书都处理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秋香却注意到她捏着娃娃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您之前说过,您当过游击队员?" 秋香忽然想起老人提过的战场经历,"您……杀过人吗?"
陈屏屏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像年轻时拿枪瞄准的模样:"杀过。不过没双枪老太婆多,"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带着几分调侃,"现在小区里的人还叫我双枪老太婆呢——我买菜总拎两个篮子,左边装菜,右边装给老陈熬药的草药,他们就开玩笑说我'双枪'。" 她比划着拎篮子的动作,干枯的手臂在空中划出弧线,仿佛真的握着两把枪。
"那您后悔过吗?" 秋香追问,"后悔杀过人吗?"
老人的眼神立刻变得坚定,没有丝毫犹豫:"绝对没有。那时候不杀他们,死的就是我们,就是更多老百姓。" 她顿了顿,手指又落到那个中山装娃娃上,"但你要是问,后悔当年念那份名单,批斗那101个人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飘向窗外,"可能。"
这声"可能"轻得像叹息,却让病房里的空气忽然沉重起来。陈屏屏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护士进来更换药液时,秋香发现那个中山装娃娃被悄悄藏进了被子里——娃娃的衣角,缝着"李教员"三个字,是当年那个中学教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