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走近,用双手捧住我的脸仔细端详,半天才缓了缓脸色。
“老婆,我来接你回去。”他对着我笑了笑,即使神色疲惫,也依然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把握,“回家吧,有什么事都回去再谈。”
我认真审视着这张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明明这张脸和十八岁相比没有半点变化,比起十八岁的他来说只是多了些成熟稳重与运筹帷幄,我却再也生不起半点熟悉的感觉。
我不想在村民面前说自己的私事,于是低头打算把西瓜带回去再说。
厉自衡抢先我一步,抱起西瓜。
行走在熟悉的小路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两个人,一样金灿灿的朝阳,但和小时候不同的是,我们沉默而疲惫。
我看着厉自衡的背影,忍不住想,见到我的时候,他是怎么做到笑出来的呢?
因为我看起来太过平静,因为我总是一哄就好,因为我总是无条件选择他,所以才会让他觉得胜券在握,从头到尾都忽略我内心汹涌的痛苦吗?
回到家里,厉自衡给我倒了一杯水,旧话重提:“老婆,我们回家吧。”
我摇头。
厉自衡让步:“你想继续住乡下也行,我忙过了可以回来陪你住一段时间,但离婚不要再提,这个家不能就这么散了。”
我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点头说好。
“厉自衡,你还记得你向我求婚时说过的话吗?”
厉自衡的手指动了动,我知道他还记得,但他不愿意说出来。
于是我替他说了出来:“你说,是你带我逃离了那个要吃掉我的家,为了补偿我,你要给我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别人进不去,我们也不想出去的家。”
那是二十二岁的厉自衡说过的话。
那时的我们刚辞掉工作,花辛苦存下来的工资开始创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那天难得的清闲,没有鲜花,没有戒指,他带我去吃热腾腾的拉面,把面上两片圆圆的叉烧全都夹到我的碗里。回到租住的房子后他把自己的银行卡交到我的手上,对我说了这句话,我就义无反顾答应了他。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家,你也的确给过我一个家。”我对厉自衡说,“可是厉自衡,你把其他女人带回家里,现在我没有家了。”
07
早在十七岁那年,我就发现自己是没有家的人。
好的东西是弟弟的,好的待遇是弟弟的,好的名字也是弟弟的。弟弟叫陈远航,寓意一帆风顺,启程远航,而我的名字陈霜霜,是因为出生那天外面寒冬腊月地上结霜,爷爷随口起的。
从厉自衡嘴里知道父母要把我嫁给鳏夫换彩礼后,我特地旁敲侧击问过父母和弟弟,从他们满不在乎的态度里我看出来,这件事是真的。
隔壁的女孩子去了城里打工,即使这件事和我毫无关系,他们也如临大敌地叮嘱我:“不要和她学,一个女孩子走那么远,出点什么事情都没人护着你,就嫁在附近,被婆家欺负了爸妈和你弟还能帮你出头。”
他们请过那个鳏夫上门吃饭,说是为了庄稼抢收的事情道谢,但我知道,那个鳏夫是特地来看我的。
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是反复使用过的菜籽油,黏黏糊糊的,让我浑身不舒服,偏偏又无论怎么转身都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