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死劫
寒冬的冷，是那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的走廊，即使开着中央空调，空气里依旧漂浮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无力感的冰冷气息，沉重得像是冻住了的粥，粘稠而窒息。
刘建军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方凳上，佝偻着背，一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死死攥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诊断报告。纸张是温的，可他却觉得烫手，烫得他指关节发白，微微颤抖。
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重逾千斤，比他这辈子在码头、在工地扛过的任何一包水泥、任何一根钢筋都要沉，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心脏瓣膜严重缺损，伴有心力衰竭。必须尽快进行瓣膜置换手术，越拖风险越大，后期效果也越差。”主治医生李大夫的声音平稳、语速偏快，带着一种见惯了风浪的职业性冷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却缺乏温度，只是快速地在刘建军和病床上的病人之间扫过。“手术费用，预估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之间。你们家属尽快准备一下，把押金交了，我们好排期。”
“三……三十万？”刘建军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哀求，“李大夫，这……这么多？能不能……能不能先用着药，我们先稳住，钱……钱我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
李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刘建军心上。“刘师傅，这不是用药能拖好的病。拖一天，你爱人的心脏负担就重一天，下次再急性发作，抢救都未必来得及。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情。”他合上手中的病历夹，语气不容置疑，“尽快筹钱吧，医院床位也紧张。”
说完，他不再看刘建军瞬间惨白的脸，转身走向下一张病床，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
刘建军张着的嘴缓缓闭上，所有哀求的话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变成一块冰冷的、坚硬的石头，沉沉地坠下去，坠到胃里，冻得他整个腹腔都发疼。
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炸了窝的马蜂。把他这把老骨头拆开了、碾碎了、称斤卖了，能值三十万吗？
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病床。
妻子秀兰安静地躺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原本就瘦削的脸庞此刻更是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像窗外即将融化的残雪，脆弱得让人心慌。似乎是被刚才的对话惊扰，她艰难地掀开眼皮，眼神涣散而虚弱。看到丈夫惨然的脸色，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猛地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破旧的风箱，发出令人揪心的嗬嗬声。
“秀兰！秀兰！”刘建军猛地扑过去，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一遍遍地用他那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别怕，没事，没事啊……吸氧，慢慢呼吸……有我在呢，钱……钱的事儿你别操心，我来想办法，我肯定能想到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