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水先生被推出来,成了众矢之的,说他点错了穴,触怒了神灵。最后,村里凑了钱,请人将那“聚宝盆”的名字凿掉,另立新碑,刻上“太平山”三个大字。仿佛名字一改,灾祸便会远离,太平便会降临。

如今棺材山下这一幕,与二十年前的“聚宝盆”何其相似!人心中的恐惧与绝望,总要寻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由头来承担。那狰狞的山形,那如棺椁般不祥的名字,便成了现成的靶子。改名,竟成了一种荒诞而脆弱的寄托,仿佛只需换掉几个字眼,便能驱散阴霾,换来安宁。何其愚昧,又何其悲哀!

夜色浓重如墨,李寡妇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又一次穿透雨幕和简陋的土墙,钻进我的耳朵里。她喊着,山魈魈给她托了梦,要来收人了。那哭声中浸透了骨髓的恐惧,在这雨夜里弥漫开来。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悬在腰间的旧铜铃。冰凉的触感透过粗布衣衫传来,铃身虽已黯淡无光,上面刻着的八个隶书小字却清晰可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是师父当年在聚宝盆山灾后所赠。指尖摩挲着那凹凸的字痕,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夜空:世人真正惧怕的,何尝是眼前这座沉默的山峦?他们颤抖的根源,是盘踞在自己心底那点无法解脱的妄念,是那被恐惧扭曲后投射在山形名相上的巨大阴影!

一个念头在我心底破土而出,越来越清晰。与其看着他们在虚无的恐惧中沉沦,不如试着播下一点破妄的种子。这棺材山下,缺的不是香火符咒,缺的是一盏能稍稍照亮愚昧心窍的灯。

主意一定,次日我便去寻了村里辈分最高的王大爷。老人住在山坳背风处一栋还算齐整的土屋里,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听我说想借村里废弃的祠堂开个蒙学,教孩子们认几个字,王大爷昏花的老眼在烟雾缭绕中眯缝着打量我许久,枯枝般的手指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

“祠堂?那地方漏雨漏风,多少年没香火了。”他咳了几声,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教娃娃认字?也好……省得他们整日瞎跑,招猫逗狗,惹得山神不快。”他最终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末了又含糊地添上一句,“只是……莫要教些冲撞神灵的东西。”

祠堂果然破败不堪。梁柱歪斜,屋顶塌了好几处,雨水顺着瓦片缝隙滴滴答答落下来,在坑洼的青砖地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被家里大人半推半搡地送了过来,挤在漏风的祠堂一角,大的十来岁,小的才五六岁,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懵懂,也带着一丝山民孩子特有的畏缩。李寡妇的儿子小石头也在其中,紧紧挨着一个叫小虎子的壮实男孩。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破败的祠堂里显得有些单薄:“孩子们,今日我们不讲《三字经》,先说说咱们头顶这座山。”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祠堂门外那巨大的黑色山影,一个个小脸上不自觉地绷紧了。小石头甚至往小虎子身后缩了缩。

“怕它吗?”我指着那轮廓分明的山峦。

一片沉默。小虎子梗着脖子,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一个扎着枯黄小辫的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