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几步,借着火光看清了木片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镇山。
她似乎察觉有人,猛地抬头,火光映照下,她的脸惨白如鬼,眼窝深陷,眼神却亮得吓人。她下意识地把木片藏到身后,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李嫂,这么大雨,怎么还在山上?”我尽量放缓声音。
她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我……我……”她嘴唇哆嗦着,目光躲闪,最终又落回那堆微弱的火苗上,声音细若蚊蚋,“山神……山神老爷不安稳……得镇住……镇住……”
我蹲下身,离她近了些。雨水冰冷地打在我蓑衣上,噼啪作响。我用手中的树枝,轻轻拨开火堆边缘湿冷的灰烬,露出下面被雨水浸透的黑色泥土。
“李嫂,”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可知,这庙里,原来供的是谁?”
她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半堵残墙。
“是山神,”我平静地说,“真正护佑山林、滋养水土的山神。”
李寡妇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雷电击中!她惊恐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又看看那堆火,再看看手中的木牌,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她语无伦次,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想……想让它别吃人了……”
我把树枝插进脚边湿冷的泥土里,拨开一层浮土,露出下面同样潮湿的深色土壤。然后,在风雨声中,我伸出沾满泥泞的手,轻轻按在她那只紧握木牌、同样冰凉且沾满泥污的手上,带着她一起,将那只手按在了冰冷、潮湿的泥土上。
“您摸摸,”我的声音低沉,穿透雨幕,“山神在哭呢。”
她猛地一缩手,像是被烫到,惊惶地看着我。
“您把活人的眼泪,”我盯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当成了山神的旨意。”
李寡妇的手僵在半空,泥水顺着指尖滴落。她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掌,又看看地上那堆将熄的火,再看看手里那块刻着“镇山”的木牌,脸上的表情从恐惧到茫然,最后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她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泥水里,木牌掉落在身边,那微弱的火苗在风雨中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黑暗中,只剩下她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狂暴的风雨声中时断时续。
真正的风暴,在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铅灰色的天幕像一块巨大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棺材山顶。几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云层,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山体劈开的炸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箭矢,带着千军万马冲锋的轰鸣,疯狂地砸向大地。
我裹紧湿透的蓑衣,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地往村里跑。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山上冲刷而下,浑浊的泥浆裹挟着碎石、断木,汇成一股股恐怖的泥流,沿着沟壑咆哮奔腾。整个棺材山仿佛活了过来,在雷光闪电中剧烈地颤抖、咆哮,变成了一条择人而噬的狂暴黑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暴力冲刷的土腥气和植物被折断的辛辣气息。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从山腰传来,伴随着树木断裂的咔嚓声。借着惨白的闪电,我看到一大股混浊的泥石流,如同巨兽的舌头,舔舐过山腰的植被,卷起粗大的断木和巨石,正轰隆隆地朝着山脚下李寡妇那孤零零的茅草屋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