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夏姣眼神空洞地盯着屋顶,无聊地数着油布的花纹:红的几条,白的几条,蓝的几条,她早已数得清清楚楚。这些夜晚,她反反复复地数了很多遍,仿佛这是一种无望的催眠。
事毕,周木便翻身过去,不一会儿就发出沉重的鼾声,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留下路夏姣在一旁辗转反侧,心里漫上一股莫名的烦躁,难以入眠。
后来,路夏姣终于怀上了。这对周木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欣喜,仿佛终于用最原始的方式,牢牢地系住了什么。从结婚到怀上孩子,也就只过了年把的时间。她不再干裁缝的营生,日日去对面的麻将馆打牌,或与那些闲人聊些家长里短,以此打发骤然慢下来的时光。
一日,忽听得鞭炮响,不是年不是节的,放啥炮?莫非是老人“放老了”?(老人去世时也会放鞭炮)
寡妇黄腊梅死了两任男人,整日游手好闲,专混麻将馆。她冲进来,夸张的拍着大腿冲路夏姣嚷:“哎呦喂!夏姣喂,你还有心思在这耍?你婆母生啦!”
路夏姣白她一眼:“滚滚滚,尽放屁。”
虽是后婆婆,但四个都是她生的——前头那个婆娘来了两年没生养,就被赶走了。这后婆婆来周家时才十四,十六岁就生了周木。
腊梅举手发誓:“骗你狗日的!”
路夏姣这才信了,挺着大肚子踉踉跄跄往家跑。
果然,生了个儿子,取名周勇。老二和幺梅忙前忙后烧水煮红糖鸡蛋给母亲补身子。路夏姣骇住了:同一个屋檐下,她竟不知婆婆几时怀孕了!
老五属超生,周振华的书记被拿了,也只得在家里放牛了。以前整天在村里指手画脚,耀武扬威的,这天天丧气低着个头,在山间放牛。
婆婆生完两个月左右,路夏姣也生了个儿子。周振华喜得长孙,取名周伟,说是伟大毛主席那个“伟”。本想按族谱起名,可族谱早不知丢哪了。
周木回来,放了一挂比老五出生时更响的鞭炮,像是赌气。
路夏姣不下地,就在家带俩娃,做三顿饭。公婆天天去地里忙活。山区田少,勤快人就开荒。总饿不死。
三年后,周振华托当兵转业到市水厂的弟弟帮忙,为老二周林谋了个工作。去镇上水厂当了维修工。后来娶了曾矮子的姑娘金阿子,虽说金阿子矮,挑一担水,桶都没有离地,但她家开煤矿的,有钱。
周三梅嫁给了表姨妈的儿子李克明。嫁过去快两年才生了一个儿子,被婆婆也欺负得很。李克明那人嘴贱,又时常对勤劳的周三梅动手,姚菊秀是恨透了他。
老四周幺梅会打扮自己,天天收拾得花枝招展,去镇玻璃钢厂上班,经老二介绍,嫁给了水厂厂长的儿子胡江。胡江黑得像炭,但有钱,嘴又甜。哄得周振华老两口最喜欢他。
老五周勇和侄子周伟只差两个多月,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是亲兄弟。
周木依旧不肯拿钱给路夏姣用,情愿藏到发霉也不愿意拿出来用。
幸好路夏姣带着俩孩子,婆婆偶尔给点零花。
屋对面开了家石矿厂,天天炸石头,大车进进出出。来了群背石头的苦力。起初,姚菊秀天天站在门口朝着那边骂,石矿厂天天机器轰鸣,他们根本听不到这边在骂,时间长了,骂累了,不骂了,轰鸣声也听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