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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妮子，快醒醒？赶紧趁热把这碗鸡蛋糖水喝了，攒攒力气。”
赵金花把碗往炕沿一蹾，发出沉闷的响声，浑浊的糖水溅出几滴落在她布满褶皱的手背上，她也毫不在意。
“张家那边可等着呢！彩礼钱一分没剩都给你大哥盖房娶媳妇用了，你爹应承得瓷实，反不了悔！”
她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赵金花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既鄙夷又贪婪的复杂神色，仿佛在掂量一件残次品的剩余价值。
“张家那小子混是混了点，可他爹早年是公社干部，家底厚实！你嫁过去就是正经媳妇，你往后凡事顺着他点儿，吃不了苦！麻溜的给老娘起来，往后还能短了你好处？”
摇摇晃晃的眩晕感骤然攫住王秀芬，仿佛是挣扎着从最深的海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拽回水面。
耳边嗡嗡作响，尖锐地切割着混沌的意识。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新鲜的空气裹挟着一种久违的、活生生的触感，灌入肺腑。
不是地狱的硫磺，亦非天堂的香氛。
光线刺目。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映入眼帘的是土墙上斑驳脱落的旧报纸，上面印着褪色的革命口号，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阳光透过那布满污渍的小木格窗棂，将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柱投射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光柱里无数尘埃微粒在无声地狂舞。
这是……老家！
是她十七岁出嫁前那间锁了她整个黯淡少女时代的西厢房！
心脏骤然在胸腔里擂响战鼓，鼓点密集得让她浑身发颤。
她挣扎着坐起身，粗糙的老蓝印花布被子滑落腰间。
目光急切地搜寻，瞬间钉死在墙角那个蒙尘的破旧木箱上——那是她少得可怜的“嫁妆”，此刻竟宛如前世的墓碑一般突兀地立在那里。
低头看看自己虽布满老茧，但仍看得出细腻的双手。
用力掐了大腿一把，“嘶——”真疼！
老天总算开了次眼，她重生了……
2.
犹记得那场大雪，丰沛得足以掩埋整个陈旧腐朽的世界。
王秀芬空洞的双眼映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寒冷已经侵蚀了她的感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如同前世那漫长而沉重的一生。
昨夜，她耗尽心血养大的那几个孩子，连同他们的妻儿，终于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勉强遮风避雨的破瓦房里拖了出来。
“老棺材瓤子，碍眼碍事！咋还不早点儿死！”
养子那鄙夷的唾骂，混着雪沫砸在她脸上，比他拳头砸落时更痛彻心扉。
破旧的棉絮在挣扎中撕裂，旁边那个曾被她用省下的口粮养得唇红齿白的“孙子”，天真的脸庞露出残酷的笑容，竟抓起冰冷的雪块，嬉笑着塞进她枯槁的脖颈里。
那股刺透骨髓的寒意，激起她身体最后一点微弱的痉挛。
铁门在她背后“哐当”一声无情闭合，撞碎了她与这人间最后一丝薄弱的牵连。
雪，无边无际地落下，覆盖视野，也覆盖她苟延残喘的生命。
意识彻底沉入冰冷深渊前，王秀芬枯竭的眼底，似乎又晃动起那个遥远夏日的阳光——她十七岁，被亲娘连拖带拽，推进那座弥漫着中药苦味和绝望气息的张家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