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0:12 舵舱

夜像被墨汁灌满的瓶子,一点星光都浮不上来。信天翁号在浓黑里轻微摇晃,每一次起伏都似在舔一块看不见的礁石。舵舱内只留一盏低压的琥珀灯,灯罩边缘结着细小的盐霜,像一层干掉的泪。 林渊背对门,两指捏着那枚1898年英国便士,在舵轮柚木边缘敲——叮、叮、叮——节奏并不均匀,却带着奇异的催眠力。每一下都敲在船骨最薄的地方,仿佛试探哪一块会先碎。 他左手的无名根只剩半截,断面呈淡粉色,像一枚永远长不好的疤。便士在指缝间翻飞,铜光掠过他的右眼,映出极细的血丝。 余笙推门进来时,雾先扑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水珠,像泪却冷得发痛。 “罗盘又跳了。”他舔了舔门牙——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舌尖碰到犬齿缺口,尝到铁锈味。 林渊没回头,只把便士弹得更高。硬币在空中划出古铜的虹,再落回掌心,被无名指的缺口稳稳接住。那声音极轻,却像最后一根钉进棺材的钉子。 “十年前它跳得比这疯。”他终于开口,嗓音像砂纸磨过旧唱片,“后来我就学会了听它跳的节奏——像探戈,两步退,一步进。” 余笙把指关节抵在玻璃上,指背苍白,青筋却青得发紫:“那现在是什么节奏?” 林渊侧头,左耳的银色耳环晃了晃,像一枚微型舵。琥珀灯把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锋利的阴影。 “现在?是送葬进行曲。” 他说完,把便士塞进余笙胸前的口袋,动作轻得像塞一封诀别书。金属贴着余笙的胸口,冷得他打了个颤。 余笙低头,看见便士边缘刻着一圈极细的牙印——不是他的,也不是林渊的。牙印里嵌着暗红色,像干掉的血。 “谁的牙?”他问。 林渊用指腹按住余笙的唇,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别问,问就是招魂。” 突然,罗盘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指针从北跳到南,又缩回中央,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拧断了脖子。紧接着,舵轮自己向左转了十五度,发出老木头垂死的呻吟。 余笙扑上去想扳回,却发现舵轮轻得可怕,仿佛连着的不是舵,而是一根断掉的神经。 林渊盯着罗盘,瞳孔收缩成针尖:“它找到了。” “找到什么?” 林渊没答,只抬手关掉琥珀灯。黑暗瞬间吞没舵舱,只有罗盘荧光漆在黑暗中浮出幽绿的圆,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眼。 余笙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第七下却迟迟不来。 黑暗中,林渊的声音贴着耳膜响起,低得几乎像幻觉:“十年前,我在这个位置,听见第七声钟。然后——” 一阵金属摩擦声从地板下传来,像有人拖着铁链走过。 余笙的背脊瞬间湿透。 “然后,我就少了一根手指。”林渊笑了一声,那笑声像钝刀刮过铁板,“别眨眼,余笙。钟马上要响了。”

第二章 1:27 甲板

雾像湿冷的蛇,从栏杆缝隙里钻上来,贴着甲板爬行。阿初趴在左舷,手电光被雾吃得只剩一团昏黄。他正用牙齿撕左手无名指的倒刺,血珠冒出来,被风舔走,咸腥里带甜。 老麦从机舱口爬上来,手里握着一把刚拆下的铜阀,像握着一颗心脏。铜阀边缘结着黑绿色的垢,散发一股铁锈混柴油的腐甜——像旧棺材里渗出的尸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