糷瞥见他细微的动作,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转身离去,绛紫衣袍在门口划出一道优雅又漠然的弧线。
门合上了。
㢌僵硬地任由侍女为他换上轻薄的纱衣,冰凉的绸缎贴上肌肤,激起一阵战栗。镜子里,少年(或者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容逐渐被脂粉覆盖,勾勒出惊心的艳色,眉间一点花钿,更添妖异。那双死寂的眼,在浓妆衬托下,竟透出一种破碎而诱人的美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耳边似乎又响起刑场上呼啸的风声,和刀锋砍断骨头的闷响。
父亲最后望向他的方向,那眼神复杂难辨,是担忧,是不舍,是嘱托,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活下去。
恨下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
侍女拿起梳妆台上那副绣着金丝蝴蝶的眼纱,正要为他系上。
㢌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拿起那副眼纱,冰凉的丝绸触感让他指尖微缩。然后,他对着镜子,一点点,自己将眼纱系好,遮住了那双曾映满星河,如今盛满痛苦与空洞的眼睛。
镜子里,只剩下一张秾丽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
红纱曳地,他被侍女搀扶着,走向那扇通往高台、通往无数贪婪目光的门。
门外,丝竹声、调笑声、喧闹声浪潮般涌来。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糷身上那种独特的、靡艳的胭脂香。
这一刻,永安侯世子㢌,似乎真的死去了。
(二)
琳琅阁的顶层高台,三面垂着绯红色的纱幔,一面对着楼下喧嚣的大堂。此刻纱幔半卷,烛火通明,将中央一片铺着波斯地毯的圆形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因那层薄纱,隔出了一重暧昧朦胧的距离。
台下早已座无虚席。锦衣华服的富商巨贾,故作风雅的文人墨客,甚至还有些不便暴露身份、躲在包厢珠帘后的权贵,目光皆炽热地投向那空无一人的高台。空气里弥漫着酒香、果香和浓得化不开的各式熏香,混合着一种蠢蠢欲动的欲望。
“听说今晚要亮相的,是糷馆主亲自调教了半年的人?” “何止调教!简直是藏着掖着当心头肉,之前谁都没见过正脸,就上月隔帘弹了首曲子,那音儿……啧,勾魂儿似的!” “说是绝世无双,糷馆主放话,今夜只展颜,不接客,不出阁,价高者……也不过能得佳人亲手斟杯酒罢了。” “哈!好大的排场!一杯酒?看糷那狐狸能卖出什么天价!” “排场大,也得有真本事。若真是个天仙,莫说斟酒,就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值了!”
议论声嗡嗡作响在空气中发酵。
忽然,丝竹声一变,从方才的靡靡之音转为空灵清越的琵琶独奏,如珠落玉盘,泠泠作响。
满场渐渐安静下来。
一道身影,自高台后方的阴影里,缓缓步出。
一袭红衣,并非正红,而是某种浸染了夜色与朱砂的暗红,宽大的袖口和裙摆绣着繁复的同色缠枝暗纹,只在动作间,流光一闪而逝。腰间束得极紧,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脸上覆着半截面纱,遮住了鼻梁以下,只露出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