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川被张琳半推半就地拉走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这位让他莫名感到畏惧,又莫名有点好奇的辅导员。
苏晚晴没有再看他一眼。她坐回原位,低头翻开新生名册。阳光透过车站顶棚的玻璃缝隙照下来,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一尊没有温度的汉白玉雕。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脏,正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计算机,疯狂处理着涌入的庞大信息流,散热风扇发出濒临极限的嗡鸣。
离李建川远一点?把他赶出建筑系?
不。
苏晚晴的骄傲不允许她像一只被蛇咬过的兔子一样逃跑。愤怒是最低效的情绪,是浪费能量。复仇?格局太小。
她只是来拆一颗雷。一颗被精心包装、定时引爆、足以摧毁她一切的核弹。
她很清楚,李建川只是那场悲剧的最后一环,是一把被递出去的刀。真正的持刀人,还隐藏在幕后,笑得温文尔雅,满口仁义道德。
赵恒,建院德高望重的副教授,她曾经最敬重的学术前辈。
苏晚晴闭上眼,前世的画面在脑中闪回。文化中心竞标的成功,裙楼在剪彩前夜的垮塌,李建川在法庭上声泪俱下的指控,赵恒作为专家证人那痛心疾首的表情……一幕幕,都清晰如昨。
她不恨李建川的愚蠢,只恨自己当年的识人不清。她把他当成一块璞玉,却没发现玉石内部早已有了裂痕,被赵恒用一点蝇头小利就轻易地渗透、击碎。
「苏老师?苏老师?」
系办的王干事在叫她,声音把她从冰冷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苏晚晴睁开眼,眼底的惊涛骇浪瞬间平息,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清冷。
「嗯?」
「人都接得差不多了,我们收摊吧。」
「好。」
她站起身,整理好文件。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不远处的工地上,塔吊正在缓缓升起,一株巨大的钢铁植物,那是成都未来繁华的雏形。一切都充满了八十年代末那种生机勃勃、又略带粗粝的质感。
真好。一切都还没发生。
这一次,她手里握着最终的答案。她要做的,不是去改变考题,而是要教会那个叫李建川的考生,如何正确地写下解法。
至于那个出题人……
苏晚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她要让他,亲自尝尝标准答案的滋味。
第二章刻刀与烙印。
开学第一堂课,《建筑制图》。
苏晚晴抱着一摞崭新的 A1 绘图板走进阶梯教室。在她踏入门口的那一刻,一百多人的喧哗声,被瞬间抽成了真空,戛然而止。空气里只剩下老旧吊扇徒劳搅动热风的嗡嗡声,和粉笔灰在阳光里浮动的味道。
她习惯了这种安静。在 702 所的总装车间,任何一丝多余的噪音,都可能掩盖掉某个零件发出的致命异响。绝对的安静,是工作的第一准则。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李建川坐得笔直,眼神里是混杂着紧张、渴望和一丝畏惧的火焰。
当苏晚晴的视线掠过讲台旁,那位前来旁听的、发际线很高、戴着金边眼镜的微胖男老师时,她的指尖下意识地冰凉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