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
他正对着她温和地微笑,那笑容,和前世法庭上,他作为专家证人,条理清晰地论证她的设计存在「致命缺陷」时,一模一样。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宣判词。她握着绘图板的指节微微泛白,用了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深呼吸,才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压下去。
再抬眼时,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清冷,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建筑,是一门精确的艺术。」
她开口,声音清冽,没有多余的开场白,「你们的笔,就是你们的语言。一条线是墙,一个圆是柱。图纸上错一毫米,现实里,可能就是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缝,甚至是一场灾难。」
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李建川身上。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腰杆挺得更直了,像一根被拉紧的钢索。
「今天,我们不画复杂的图。只做一个练习:徒手画直线。」
台下一片哗然,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张琳举手,胆子最大:「苏老师,徒手画直线?我们不是有丁字尺和三角板吗?那还要工具干嘛?」
「问得好。」苏晚晴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根粉笔,看也不看,手臂稳定得像机械臂一样,从左到右,一划到底。
一道笔直、均匀、没有任何抖动的白线,激光一样,横贯了整个黑板。
教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坐在旁边的赵恒,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一瞬。这一手,比任何严厉的训话都更具震慑力。
「工具是手的延伸,但手,是大脑的延伸。一个建筑师,如果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好,就不要指望他能控制几千吨的钢筋水泥。」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现在,开始。下课前,每人交一张画满直线的 A3 纸。我会检查每一根线。」
整个下午,教室里只剩下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下课铃响,苏晚晴一张张地翻阅着他们的「作品」。当她翻到李建川的作业时,动作停顿了一下。纸上的线条密集度和笔直度,远超其他人,透着一股笨拙的狠劲。
她拿着那张纸,走到他面前。
「你练过?」
「……在老家,帮我爹画过棺材的线。」他声音很低,头几乎埋进了胸口,生怕别人听见。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苏晚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用指尖点了点纸上一处几乎看不出来的、略有弯曲的线条:「这里,手腕动了。画长直线,要用肩发力,把你的手臂想象成起重机的吊臂,稳定、匀速。手腕是自由轴承,只负责微调,不是主驱动。回去,对着墙,空手练一千遍。」
说完,她把作业本还给他,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鼓励。
李建川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被指出的那条线,又抬头看着苏晚晴那笔挺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震撼。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就是苏晚晴的第一步棋。
她要用绝对的、碾压式的专业能力,在李建川心里,建立起神一样的权威。让他对她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
只有这样,在未来那个关键的节点,当赵恒向他递出那杯裹着糖衣的「毒酒」时,他才会想起她今天的教诲,才会对那些看似诱人的「捷径」产生一丝本能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