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潭的水汽还沾在发梢时,凌虚长老已引着五人往清鸢院主殿走。断云桥的灵犀木在身后泛着浅金光,韩倾桦的风蝶绕着桥栏上的五行珠飞了两圈,才恋恋不舍地跟上,彩辫上的珠子叮当作响,混着安许欢指尖漏出的琴音,像支不成调的庆功曲。
“落鸢堂的香燃了三百年,”长老的声音被山风滤得清润,“历代弟子都要在堂前答过首座的问,才算真正入门。”她回头看了眼五人,顾辞雅正帮韩倾桦理被风吹乱的彩辫,余霜季把陶坛里最后几口蜜酒分给大家,元清初则在石板上划着什么,安许欢的琴穗扫过她的手背,两人相视而笑——这才半日功夫,她们的步子已迈得一般齐了。
穿过雕花木廊,落鸢堂的飞檐渐渐撞入眼帘。朱红门扉上悬着块黑檀匾额,“落鸢堂”三个字是用剑穗蘸金粉写的,笔锋里藏着剑意,细看竟能辨出雷、冰、风、金、五行的纹路。殿门推开时,沉水香混着老梅冷香扑面而来,堂中悬着的历代女修佩剑突然轻鸣,剑穗上的玉坠晃成一片碎光,像在打量这五个新来的姑娘。
清鸢院首座已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银白发丝绾在青玉冠里,手腕佛珠随呼吸轻滚。案几上的五人卷宗泛着浅黄,纸页边缘被指尖摩挲得发亮,首座抬眼时,目光扫过她们沾着泥却挺直的脊背,落在顾辞雅手里那把锈剑上,忽然笑了:“倒是把有性子的剑。”
五人依着长幼站成一排,鞋尖沾的灵水在青石地洇出浅痕。韩倾桦的风蝶停在元清初的算盘上,余霜季悄悄将发烫的陶坛往身后藏了藏,安许欢调了调琴弦,顾辞雅握紧惊雷剑,指腹蹭过剑鞘上刚系好的剑绳——那是过同途桥后,元清初用灵犀木碎屑帮她补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顾辞雅。”首座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落潭,在香雾里荡开涟漪。
顾辞雅往前半步,惊雷剑往地上轻顿,锈铁与青石碰撞的闷响压过香雾流动。她想起迷踪林里雷纹护体的暖,想起同途桥上队友们踩着她的步频迈步的稳,那些瞬间比幼时雷劈的恐惧更清晰:“弟子幼时被雷劈过,躺在老槐树下等死时,只觉得怕。”指尖划过剑鞘裂纹,那是爹娘留下的唯一痕迹,“可遇见她们之后——”眼角余光扫过身侧,韩倾桦正对着她眨眼睛,“才知比被雷劈更怕的,是想护着谁时,手里没剑。”
堂中悬着的古剑突然轻鸣,剑穗玉坠晃了晃。那是百年前雷灵根女修的佩剑,传闻她终战时引天雷护了整座清鸢院。
“清鸢院的姐姐们都握着自己的剑,”顾辞雅的声音更稳,“弟子想和她们一样,让雷不再是劫,是护人的盾。”
首座指尖佛珠停了停:“好一个‘护人的盾’。”
“元清初。”
穿月白弟子服的少女上前,算盘被攥得发热。她低头看卷宗上“驳杂难精”的批注,却想起同途桥石图让五人零失误的巧,想起昨夜算雷灵根与火行相生时,顾辞雅递来的暖手炉:“弟子爹娘是凡人商户,教我‘活着得算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摸了摸算盘上韩倾桦补刻的纹路,“以前算银钱,入了清鸢院才懂,有些账更该算——怎样布阵能让她们少受伤,怎样走路线能让大家多歇口气,怎样让五行灵根,也成护着她们的底气。”
首座翻开卷宗,里面夹着五行阵图,边角注满小字:“雷助火时需离冰三尺”。她指尖点图:“这账,你算得明白。”
“余霜季。”
极北来的姑娘挪步时,陶坛晃出轻响。睫毛上的灵水还没干,那是同途桥晃时,顾辞雅拉她一把溅上的——原来冰灵根的手被人攥住时也会烫。“弟子家乡的雪能冻裂石头,”她声音软却坚定,“小时候看阿爹凿冰取水,总想冰能听话就好。”低头看手,指尖薄冰在香雾里化了,“入了清鸢院,见许欢的琴能安人,顾师妹的剑能挡风,才懂冰也能听话——不冻伤人,做堵墙,把风雪挡在外面,把暖和留给身边人。”
堂角冰纹剑凝出白霜又化去,那是三百年前冰灵根女修的佩剑,传闻她用灵根冻住过魔域裂隙。
首座望着她发红的耳垂:“极北的雪冷,可你的心是暖的。”
“韩倾桦。”
梳彩辫的少女跳上前,风蝶突然飞绕堂中,落在安许欢琴上。她想起南疆蛊师阿爷说“风蝶是邪物”,想起师姐皱眉的脸,可昨夜风蝶帮元清初找算珠,今早扇动翅膀化了余霜季冻住的冰面:“家乡人说蛊害人,姑娘家不该碰剑。”声音裹着蜜却有韧劲,“可风蝶会帮元师姐找算珠,会在迷踪林探路,它不是邪物。剑也不分男女,许欢的琴能配剑,霜季的冰能护剑,我和风蝶,也能做把会飞的盾。”
风蝶衔来梅花瓣落在她指尖,首座道:“力量无正邪,用在护人处,便是正道。”
“安许欢。”
抱琴的少女屈膝行礼,裙摆扫过青石带起细尘。她想起世家阿娘说“女子练琴就好”,想起昨夜磨破的指尖,韩倾桦贴的药草,余霜季暖的手炉:“弟子的琴叫‘和声’,阿娘说琴能静心。”指尖拨弦,调子正是同途桥的节奏,“可入了清鸢院才懂,光心静不够,还得能护着让你心静的人。想练剑,让听我琴的人不怕黑夜,让我护的人不用后退。”
堂中最古的琴剑突然震颤,剑格琴弦与她的琴音合鸣。那是初代院长的佩剑,传闻她以琴音破心魔,以剑护苍生。
首座合上册卷,目光扫过五人。雷纹亮在腕间,算盘珠轻颤,陶坛泛酒香,风蝶停在中间,琴音绕着香雾。“你们可知清鸢院为何只收女弟子?”
五人对视,顾辞雅先开口:“因为女子的剑,也能护道。”
首座起身,走到院徽前——展翅青鸢爪握剑,翅缠花。“初代院长曾说,‘剑是刚,情是柔,刚柔相济,方为鸢道’。”她转身,五枚玉牌从案几飞起,落在五人手中,里面映着五人并肩的影,“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清鸢院正式弟子。”
凌虚长老捧来木盒,五条剑绳缀着刻纹珠,绳尾都绣着“鸢”字:“用你们第一次月例钱合买的料子,元清初裁的,安许欢绣的,余霜季冰定型,韩倾桦系的结,顾辞雅刻的纹。”
往听鸢居走时,韩倾桦把剑绳与顾辞雅的缠在一起,余霜季用冰凝了串环,安许欢的琴音又起,元清初算着明日练剑的时辰,顾辞雅摸了摸剑上的绳,觉得掌心雷纹比任何时候都暖。
廊外梅花落了瓣,正好落在五人交握的手上。她们的道才起步,剑还未锋利,可肩并肩走在香雾里的样子,已像极了落鸢堂的佩剑——历经岁月,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执剑护道,从未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