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午夜。

陆沉庄园沉入一片死寂,只有永不停歇的酸雨敲打在合金屋顶上,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如同这座城市的背景哀鸣。

主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霓虹流淌的脓血光影,只剩下走廊壁灯投下昏黄惨淡的光晕。

江屿如同一抹真正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间。

他换上了一身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深灰紧身衣,材质特殊,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光线和热能信号。脸上覆盖着薄如蝉翼的拟态面具,模糊了原本过于惹眼的轮廓,只留下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沉静、如同淬炼过的寒星般的眼眸。

目标:地下二层,陆氏集团核心数据库的物理备份密室。

那个掌握仇家罪证的加密数据晶片,就藏匿在其中一个冷存储阵列的最深处。陆沉今晚在城郊参加一个无法脱身的商业峰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一种无形的、高压电流般的警戒感。

走廊深处,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不起眼的黑色感应器如同沉默的哨兵,猩红的光点规律地明灭着。

江屿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的呼吸压得极低,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脾脏深处隐隐的、熟悉的钝痛——那是酒吧围殴留下的旧伤,在紧张和压抑下蠢蠢欲动。

他避开主通道,沿着仆人使用的、布满灰尘的狭窄维修通道下行。

通道内弥漫着机油和尘埃混合的呛人气息。手腕上的微型终端投射出只有他能看到的幽蓝光屏,上面是陈铎提供的、代价高昂的庄园内部结构图和安防系统的短暂漏洞期倒计时。

00:03:21… 00:03:20…

时间如同跗骨之蛆,滴答作响。

江屿的脚步更快了,像一只在捕兽夹缝隙间穿行的猫。

终于,通道尽头,一扇伪装成配电箱面板的合金门出现在眼前。门禁是三重生物识别:指纹、虹膜、声纹。

江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他再次拿出那枚薄如蝉翼、复制了陆沉指纹的指套,小心戴上。

同时,从另一个特制的密封管里取出一片几乎透明的、覆盖着复杂微电路的薄膜,轻轻覆盖在自己的虹膜上。

这是陈铎压箱底的玩意儿,能模拟陆沉的虹膜特征,时效只有三分钟。至于声纹……他喉咙滚动,调整着声带肌肉,发出一个极其低哑、如同砂纸摩擦的短促音节,模仿着陆沉醉酒时偶然泄露的低吼。

“嘀…嘀…咔哒。”

轻微的解锁声在死寂的通道里如同惊雷。

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臭氧和金属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密室里一片幽暗,只有服务器阵列上无数细小的指示灯如同星辰般明灭闪烁,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巨大的黑色机柜如同冰冷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冷气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凝结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江屿迅速闪身进入,身后的门无声闭合。时间紧迫。

他根据记忆中的位置图,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在冰冷的机柜丛林间无声穿梭。目标,西区第三排,第七个冷存储阵列。

找到了。

阵列的控制面板亮着微弱的蓝光。

江屿迅速将一个小巧的、形似U盘的物理接口连接器插入预留的端口。手腕终端的光屏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倾泻。陈铎提供的破解程序开始运行,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70%... 80%... 90%…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江屿紧盯着进度条,冰冷的汗水却沿着鬓角滑落。

脾脏的钝痛在高度紧张下愈发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重锤在敲打那个脆弱的部位。喉咙里的腥甜感也越来越浓,他不得不更加用力地咬紧牙关。

98%... 99%...

突然!

毫无征兆地,整个密室天花板上所有原本幽暗的应急灯瞬间爆发出刺眼欲盲的猩红光芒!

尖锐、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缓冲地炸响!

呜——呜——呜——!

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刺破所有寂静,如同地狱的号角!

同时,密室唯一的出入口,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发出沉重的机械锁死声!

“咔!咔!咔!”

三道巨大的合金门栓轰然弹出,将退路彻底封死!

江屿的心脏骤然停跳!瞳孔在刺目的红光中缩成针尖!

破解程序在最后1%停滞了!被触发了反入侵陷阱!

他猛地拔掉连接器,身体如同猎豹般弹起,冲向门边!

但已经晚了!

合金门纹丝不动,如同叹息之墙。警报声浪如同实质的墙壁,挤压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猩红的光线疯狂闪烁,将他的身影切割成无数破碎的、仓惶的片段。

不到十秒!

密室另一侧的墙壁——一堵伪装成服务器阵列的整面墙——轰然向两侧滑开!

刺眼的白光从外面涌入,瞬间吞噬了密室内闪烁的红光。门口,数道高大、穿着统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战术头盔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呈扇形散开,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齐刷刷地锁定了孤立无援的江屿!

为首一人,身形最为魁梧壮硕,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

他脸上覆盖着冰冷的战术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是陆沉的贴身保镖队长,阿钢。

他手中没有持枪,只是活动了一下戴着战术手套的巨大手掌,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冰冷的视线透过面具,落在江屿身上,带着一种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没有警告,没有问询。在阿钢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下,离江屿最近的两名保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了上来!

动作迅猛,带着训练有素的杀伐气息!

江屿眼中寒光爆闪!

温顺的伪装瞬间撕裂,露出内里淬炼过的、属于贫民窟孤狼的狠戾!

他矮身躲过一记凶狠的直拳,手肘如同毒蛇出洞,精准狠辣地撞向另一名保镖的肋下!

同时脚尖勾起地上一根脱落的冷却管,狠狠砸向侧面扑来的第三人!

“砰!”

“呃啊!”

闷响和痛哼几乎同时响起!

被肘击的保镖捂着肋骨踉跄后退,被冷却管砸中肩膀的另一个也动作一滞。江屿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狭窄的空间和数人围攻的间隙中腾挪闪避,每一次出手都刁钻狠辣,直击关节和要害!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猩红警报光的映照下,燃烧着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陆沉手下最精锐的安保力量。

阿钢动了。

他没有加入围攻,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那一步,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迫感。他看准江屿被侧面一人逼得重心稍偏的瞬间,巨大的、戴着战术手套的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声,精准无比地轰在了江屿的左侧肋下——正是脾脏旧伤的位置!

“噗——!”

江屿的身体猛地弓成了一个虾米!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全身!

仿佛整个左侧腹腔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爆!所有的力气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他眼前猛地一黑,腥甜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狂喷而出!

溅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泼洒开一大片暗红的墨迹。

意识瞬间模糊。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扑倒。

阿钢收回拳头,冷漠地看着地上蜷缩抽搐的身影。

周围的保镖停止了动作,如同冰冷的雕塑。

“带走。”

阿钢的声音透过面具,沉闷而毫无波澜。

两名保镖上前,粗暴地架起瘫软如泥的江屿。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嘴角还在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滴落在深灰色的紧身衣上,晕开一片片更深、更绝望的污迹。

每一次被拖拽的颠簸,都牵扯着脾脏破裂处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内脏正在腹腔里被粗暴地搅碎。

视线一片模糊,只有天花板上疯狂旋转的猩红警报灯,在视野里拖曳出长长的、如同血泪般的光痕。

他被拖拽着,双脚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无力地拖行,留下两道断续的、暗红的血痕。穿过死寂的走廊,经过那些紧闭的、如同巨兽眼睛般窥视的房门。

警报声似乎还在耳边尖锐地回响,但实际上,外界的声音正在离他远去,被身体内部那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剧痛和冰冷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拖拽停止了。

他被粗暴地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熟悉的、带着冷冽木质香和淡淡雪茄气息的空气包裹了他——是陆沉的主卧外厅。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身前。江屿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晃动,只能看到一双锃亮的、一尘不染的黑色牛津鞋尖,如同审判之柱般矗立在他染血的视野里。

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山雨欲来的风暴,从头顶砸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耳膜和破碎的脏腑:

“谁给你的胆子,碰我的东西?”

陆沉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如同阴沉的乌云。

他身上还穿着出席晚宴的定制西装,一丝褶皱也无,深色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但那张英俊的脸上,眉骨处的断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暴戾的寒冰和……一丝被冒犯的、近乎扭曲的嫌恶。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江屿,目光扫过他紧身衣上大片刺目的血污、嘴角未干的血迹、以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双手。

“脏。”

陆沉的薄唇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带着极致的轻蔑和厌恶。他微微侧头,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玷污了他的眼睛。

腕间那串深色的佛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处理掉。”

他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不知何时已经无声退到门口的福伯,下达了最后的判决。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吩咐丢掉一件被弄脏的垃圾。

说完,他看也没再看地上蜷缩的人一眼,转身,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冷漠的回响,径直走向通往内卧的房门。

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冰冷的地板上,江屿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和更多的血沫涌出。

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福伯那张在阴影里毫无表情、如同干尸般的老脸,正冷漠地注视着他,手里似乎还端着什么。

世界彻底陷入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之中。只有肺腑被撕裂的感觉,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