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泥沼中挣扎着浮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侧腹腔深处那团持续燃烧、钝刀割肉般的痛楚。

江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直射下来,刺得他干涩生疼的眼睛瞬间闭上。

他动了动手指,僵硬麻木的触感传来。

身上那件染血的紧身衣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粗糙的、浆洗得发硬的白色病号服。

左侧肋下被厚重的绷带紧紧包裹着,稍微一动,里面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脾脏破裂的事实。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醒了?”

一个干涩平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江屿猛地睁开眼。

福伯如同一个没有声息的幽灵,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那里。托盘上放着一杯水和一小碟白色的药片。

他的白发依旧梳得油光水滑,浑浊的眼睛在惨白灯光下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漠然地注视着江屿。

“陆先生吩咐,醒了就吃药。”

福伯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规律的三下微抖。

水杯里的清水随之荡漾,映着天花板上刺目的光点。

“养伤期间,安分点。”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一丝情绪。

放下东西,他就像完成了程序的机器,转身,无声地消失在门外,留下沉重的合金门闭合的轻响。

安分?

江屿扯了扯嘴角,牵动了干裂的嘴唇,带来一阵刺痛。

他看着托盘上那杯水和白色的药片,眼神冰冷。

他没有去碰。

谁知道那里面又加了什么“佐料”?

他挣扎着,用没有受伤的右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下床。

双脚触地时,左侧腹腔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病号服。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具被强行驱动的破损机器,一步一挪地走向房间角落那个狭小的、仅用磨砂玻璃隔断的淋浴间。

拧开冷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从头顶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也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水流冲刷着皮肤,却冲刷不掉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冰冷。

陆沉那句冰冷的“脏”和“处理掉”,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耳边回响。

他扶着冰凉的瓷砖墙壁,任由冷水冲刷着身体,试图用这极致的冰冷,镇压住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和脾脏深处持续不断的、烧灼般的痛楚。

水声哗哗,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他低着头,水流顺着苍白的脸颊、紧抿的唇角和嶙峋的锁骨滑落。

左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在冰冷的水流冲刷下,显得格外殷红,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

淋浴间脆弱的磨砂玻璃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踹碎!

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而来!

江屿瞳孔骤缩,身体在剧痛中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猛地侧身贴紧墙壁!

大部分碎片擦着他的身体飞溅过去,少数几片划破了他手臂和脸颊的皮肤,留下细长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冰冷的水流瞬间喷溅得到处都是。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气,混合着雪茄和一种失控的暴戾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一个高大的、带着毁灭性压迫感的身影堵在了破碎的门口,挡住了外面惨白的光线。

陆沉。

他身上的高定西装外套早已不知所踪,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几缕湿发贴在眉骨那道狰狞的断疤上。

他的眼睛是赤红的,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醉意和被酒精无限放大的、扭曲的暴戾与偏执。

浓重的酒气几乎形成实质的烟雾,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喷吐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淋浴间里浑身湿透、紧贴着冰冷墙壁的江屿,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疯狂热度。

“躲?”

陆沉的声音嘶哑破碎,裹挟着浓重的酒气和冰冷的怒意,像砂纸摩擦着神经。

他猛地一步跨入淋浴间,破碎的玻璃在他锃亮的皮鞋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冰冷的水流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空间本就狭小,瞬间被他高大的身躯挤占得密不透风。

冰冷的空气瞬间被浓烈的酒气和男人身上滚烫的侵略感所取代。

“谁准你躲开的?!”

陆沉低吼着,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江屿的肩膀!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狠狠地按在湿滑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呃!”

江屿闷哼一声,背后冰冷的瓷砖和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白了脸。破裂的脾脏被这粗暴的动作狠狠挤压,尖锐的痛楚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他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冰冷的冷水还在不断浇下,冲刷着两人。

陆沉滚烫的身体紧紧压了上来,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在江屿的颈侧,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赤红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在他脸上、颈间、湿透的病号服上疯狂地扫视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晚……林晚不会像你这样……”

陆沉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愤怒,滚烫的手指粗暴地抚过江屿左眼尾那颗红痣,“他的眼睛……是干净的……纯粹的……你的眼睛……太脏了!里面全是……全是算计!”

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抠进那颗红痣里。

江屿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浓烈酒气和失控的怒火。

冰冷的水流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沉身体的滚烫和他那近乎疯狂的偏执。

这不是清醒的陆沉,这是一个被酒精和扭曲执念彻底吞噬的怪物。

“说话!”

陆沉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摇散架,“你又在算计什么?!嗯?!”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过江屿苍白的脸,最终,定格在他被湿透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背部的轮廓上。

那件粗糙的白色布料被冷水浸透,几乎变得透明,隐隐约约勾勒出背部肌肉的线条,以及……左侧肩胛骨下方,那道异常狰狞的、扭曲的疤痕轮廓。

陆沉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是被那道模糊的疤痕轮廓狠狠刺了一下!

疯狂和暴戾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病态的痴迷和某种扭曲的痛苦所取代!

“这里……”

他嘶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和滚烫的渴望。

攫住江屿肩膀的手松开一只,滚烫的、带着酒气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亵渎的力度,隔着湿透的病号服,用力地、描摹着那道疤痕的形状!

粗糙的布料被他的手指揉捏按压,死死地贴在皮肤上,清晰地传递着那疤痕的凸起和扭曲的纹路。

冰冷的触感和背后瓷砖的寒意,与陆沉滚烫手指的按压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冰火交织的酷刑。

江屿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

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旧伤疤在陆沉手指粗暴的按压下传来阵阵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麻痒!

更因为那道疤,是他被篡改的人生、被强加的仇恨最丑陋的印记!

是他拼命想要隐藏的耻辱和秘密!

“唔……”

屈辱的闷哼几乎要冲破喉咙,被他死死咬住的下唇堵了回去。一丝温热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必须忍耐!

必须伪装!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就在陆沉的手指隔着湿透的布料近乎痴迷地按压、描摹那道枪伤疤痕的同时,江屿被压在冰冷瓷砖上的左手,正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移动着。

冰冷的水流顺着墙壁流下,掩盖了他指尖的动作。

他的指尖,艰难地探入自己湿透的病号服裤子那微小的、特制的夹层口袋。里面藏着一个米粒大小、材质特殊、完全防水的微型录音器。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启动。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水流声完全覆盖的震动感从指尖传来——录音开始。

几乎就在同时,陆沉似乎失去了隔着布料触碰的耐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另一只大手猛地抓住江屿湿透的病号服后领!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彻狭小的淋浴间!

粗糙的白色布料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撕裂!

从后颈一直撕裂到腰际!

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暴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那道位于左侧肩胛骨下方的、狰狞扭曲的枪伤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潮湿的空气和陆沉赤红滚烫的目光之下!

疤痕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纠结的肉粉色,边缘犬牙交错,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永久地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在惨白灯光和冰冷水流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残酷美感。

陆沉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粗重滚烫!

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毁灭的痴迷光芒!

他猛地低下头!

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唇舌,如同烙印般,狠狠地、粗暴地压在了那道狰狞的疤痕之上!

湿滑而灼热的触感瞬间覆盖了冰冷刺痛的疤痕皮肤!

“呃啊!”

江屿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

这一次,剧烈的恶心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再也无法压抑,混合着脾脏破裂的剧痛,化作一声破碎的、短促的痛呼!

他猛地仰起头,后脑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上,眼前金星乱冒,口腔里咬破嘴唇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痛呼出口的瞬间,他猛地意识到什么!

不行!

不能是痛呼!

这会引起陆沉的怀疑!

他需要的是……是能让这个疯子满意的、温顺的、沉溺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

江屿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早已破皮流血的下唇内侧!更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

借着这股剧痛刺激出的生理性颤抖和喘息,他强行从喉咙深处挤压出一种破碎的、带着颤抖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呻吟!

“嗯…哈……”

声音破碎而微弱,带着水汽的颤抖,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几不可闻,却精准地钻入了陆沉滚烫的耳膜。

这声音仿佛火上浇油!

陆沉的动作更加粗暴!

滚烫的唇舌不再是简单的舔舐,而是带着一种啃咬般的力度,在那道丑陋的疤痕上反复吮吸、碾压!

牙齿甚至啃咬着疤痕边缘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滚烫的鼻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战栗!

江屿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他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屈辱而剧烈颤抖,被迫发出的、伪装出的呜咽呻吟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被压在冰冷瓷砖上的左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微型录音器紧贴着皮肤,清晰地记录着这令人作呕的舔舐声、粗重的喘息、和他自己破碎的伪音。

冰冷的冷水无情地冲刷着两人。

陆沉滚烫的身体像一座燃烧的牢笼,将他死死禁锢在这方寸之地,承受着这病态的亵渎和酷刑。

背部的疤痕在滚烫唇舌的肆虐下传来阵阵刺痛和麻痒,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而更深的痛,来自被彻底践踏碾碎的尊严,来自被迫发出的、迎合施暴者的声音,来自对母亲周蔓躺在医疗舱里、生命倒计时的恐惧和无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陆沉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他滚烫的唇舌依旧停留在那道疤痕上,但啃咬的力度变成了缓慢的、带着某种倦怠的舔舐。

粗重的呼吸也渐渐平复,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淋浴间的水汽,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

他的身体重量大半压在江屿身上,头埋在江屿的颈窝和疤痕处,滚烫的呼吸喷在湿冷的皮肤上。

就在江屿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时,陆沉含糊地、带着浓重睡意的咕哝了一声,像某种大型猛兽在巢穴里满足的叹息:

“……晚晚……”

声音很轻,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江屿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晚晚?

林晚?

那个被陆沉奉若神明的白月光幻象?

原来这疯狂的、病态的舔舐,这将他尊严彻底碾碎的酷刑,从头到尾,都只是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一个承载着对“纯粹”幻象扭曲欲望的容器!

恶心!

极致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楚和屈辱,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恨意。

陆沉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沉重的头颅靠在江屿赤裸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他竟然就这样,在冰冷的水流冲刷下,在江屿身上,睡着了。

冰冷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冲刷着地上破碎的玻璃,冲刷着两人身上狼藉的水痕和……陆沉留在江屿背部疤痕上那湿漉漉的、带着酒气的唾液痕迹。

江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冰冷雕像。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在冰冷水流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里,没有泪,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和寒潭深处,疯狂燃烧的、淬毒的火焰。

被压在瓷砖上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从湿透的裤袋夹层里抽出。

指尖,那枚米粒大小的防水录音器,在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冰冷而幽微的金属光泽。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肩膀上那颗沉睡的、毫无防备的头颅上。

水流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混着嘴角一丝未干的血迹,滴落在陆沉凌乱的黑发上。

快了。

这屈辱的牢笼,这被篡改的人生,这强加的仇恨……

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