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壤立刻像只找到家的小树袋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小脑袋亲昵地在他长着硬朗胡茬的下巴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告状,“麻麻坏,跟阿壤说不是爸爸!”
陆铮屿抱着女儿,看向郁时鸢和一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岱,“上车,路远。”
郁时鸢嘴唇动了动,想拒绝,但看看疲惫的小岱,再想想自己怀着孕,最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拉着小岱走向吉普车。
车厢里,气氛微妙而紧绷。
阿壤成了唯一的暖源和噪音制造机。
她坐在陆铮屿结实的大腿上,一点不怕生,好奇地摸摸他肩上的星徽,又揪揪他胸前的口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爸爸,你的衣服好硬!”
“爸爸,阿壤和哥哥今天陪麻麻卖衣服了,赚了好多钱钱,给爸爸买糖糖!”
“爸爸,阿壤和哥哥和妈妈都好想爸爸呀~”
她每叫一声“爸爸”,郁时鸢的心就揪一下,陆铮屿抱着她的手臂就僵硬一分,眼神也更深邃一分。
他笨拙地擦掉女儿嘴角的饼屑,动作是军人少有的轻柔,低声回应着:“嗯。”
“好。”
“想我了,是吗?”这话,更像是在问身边的妻子。
小岱则紧紧挨着郁时鸢坐着,小脸绷着,目光偶尔瞟向抱着妹妹的陆铮屿,又飞快地垂下眼睫。
他想起了村子里人说的话:“你爹不要你们了!”
“他嫌你妈是村姑,嫌你们是拖油瓶!”
他攥紧了小拳头,把脸扭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吉普车驶入驻地大门,在家属院门外停下。
陆铮屿抱着阿壤率先下车,郁时鸢牵着小岱紧随其后。
一家四口,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傍晚出来散步的军属们眼前。
空气安静了一瞬。
随即,低低的议论声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快看,陆团长。抱着孩子呢!”
“哎哟,那就是陆团长的媳妇?长得可真俊,比文工团的还好看!”
“啧啧,瞧那两个娃娃,粉雕玉琢的,跟年画娃娃似的,真稀罕人。”
“难怪陆团长平时对文工团那些姑娘正眼都不瞧,媳妇孩子这么标致,谁还看得上别的!”
“就是就是,陆团长可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除了训练场就是办公室,原来心都搁家里头了……”
“一家四口站一块儿,真般配啊!”
这些带着善意和羡慕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暖流,包裹着刚刚下车的四人。
陆铮屿面无表情,抱着阿壤的手臂更稳了些。
郁时鸢微微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五味杂陈。
小岱听着那些夸赞,小脸依旧绷着,只是耳朵尖悄悄红了。
阿壤则骄傲地扬起小下巴,仿佛在说:看,这是我爸爸!
正在这时,卫生队方向,一个穿着干净白大褂、头发梳成光滑发髻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铝制饭盒,像是要去食堂打饭。
这人正是卫生队的副队长,黎悦然。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陆铮屿,以及他怀里那个小脸脏兮兮却笑得灿烂的小女孩,最后,才是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和小男孩。
黎悦然眼神在郁时鸢沾着泥土的布鞋上轻飘飘地掠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鄙夷之余,透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挺直了脊背,昂着下巴,端着饭盒,目不斜视地从军嫂们旁边走过。
……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灯光下,家里弥漫着一种带着烟火气的对峙。
郁时鸢麻利地切着菜,案板笃笃作响。
阿壤和小岱在院子里玩耍,时不时地朝着这边张望。
陆铮屿则坐在书房内,拧着眉看一份文件,偶尔写几个字,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坐姿笔挺,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
郁时鸢想着等下跟陆铮屿说离婚的事,想着想着心情烦躁无比。
看了眼那两个饿得蔫头耷脑的孩子,再想想那个仿佛置身事外只知道处理军务的男人,郁时鸢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将手里的菜刀往案板上一拍。
“哐当”一声脆响,吓得阿壤和小岱同时一哆嗦,连屋内陆铮屿握笔的手都顿住了。
“妈的!”郁时鸢一把扯下腰间的碎花围裙,“合着到了哪儿都是我做饭是吧?欠你们的?”
这暴脾气上来,怎么都压不住,杏眼圆睁,对着的方向嚷嚷,“凭什么就得女人围着锅台转?我他妈是欠你的还是该你的?”
两个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出。
陆铮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丢下了钢笔,起身大步冲了出来。
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抓住郁时鸢的手腕,力道有些大,急声问:“烫着了?伤哪儿了?”
他一脸紧张,上上下下地检查着她。
郁时鸢被他抓得一愣,满腔的怒火像被戳了个洞,嗤嗤地漏了点气。
她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眼里毫不作伪的焦急,她心里莫名有点堵,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烫什么烫?我是气,气你眼瞎心盲,就知道往那儿一杵当大爷!”
“陆铮屿我告诉你,也就我脾气好,忍你到现在!等以后你另找个媳妇,哼,看人家不骑到你头上去。到时候你就知道谁好了!”
她这话说得又酸又冲,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陆铮屿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默。
他看了看郁时鸢气鼓鼓的侧脸,又望向灶台上切了一半的菜,抿了抿唇。
半晌,闷声道:“知道你一路辛苦。我来做。”
说着挽起袖子,走到灶台前,拿起了菜刀。
郁时鸢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只见这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步兵团团长,对着案板上的土豆和青菜,动作僵硬得像个刚学步的娃娃。
他握刀的姿势倒是很有力,但切起菜来……
那土豆片厚薄不一,大的像瓦片,小的几乎成末。
青菜更是被他切得七零八落,仿佛跟它们有仇。
锅里的油烧热了,他笨拙地把菜倒进去,“刺啦”一声巨响,油星四溅。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眉头拧得更紧,拿着锅铲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翻动,动作生涩又带着点手足无措的滑稽。
郁时鸢看得额角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行了行了,放下吧。指望你做饭,我们娘仨今晚都得饿死,一边儿待着去!”
她一把夺过锅铲,嫌弃地把他挤开。
嘴里不忘小声咕哝,“唉,我这是嫁了个什么玩意儿,连个饭都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