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佝偻着,拖着那柄比他还高的陌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死地。必须找到活路,必须…报仇。

接下来的日子模糊而残酷。寒冷、饥饿、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沿途所见,令人窒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道路两旁倒毙的尸骨无人收殓,被鸦群和野狗啃食得只剩下骨架。易子而食的惨剧,不再是书上的记载,他亲眼看见一个妇人用自己死去的孩子,想换回邻人手里那一点点发黑的肉干。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字字血泪。

偶尔遇到零星的逃难人群,也都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官军、叛军、土匪…见到任何一支队伍,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疯狂逃窜。谁慢一步,就是死。

“去哪?”有人茫然问。

“北…北面…听说沙陀人的李克用大将军…在打黄巢…”另一个声音气若游丝。

李克用?独眼龙?对,历史上是他在最后攻破了长安,镇压了黄巢起义。

方向就此确定。他握紧了陌刀,蹒跚向北。饿了啃树皮嚼草根,渴了吞雪喝泥水,伤口化脓了就用雪擦,用烧红的锈刀烙。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找到李克用,杀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多少荒山野岭,跨过多少冰封的河流。直到一天,前方出现连绵的营寨。黑色的旌旗招展,军容严整,巡逻的骑兵剽悍精壮,与一路上见的溃兵流寇截然不同。营中一杆大纛,上书一个巨大的“李”字。

沙陀大营到了。

哨塔上的兵卒早已发现这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却拖着一柄制式陌刀的不速之客。几名骑兵呼啸而出,马蹄溅起雪泥,将他围在中间,冰冷的长矛指向他。

“站住!什么人?”

李烨停下脚步,抬起头,乱发下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野兽般的绿光。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带我去见李将军…我要入伙,杀贼。”

一个队正模样的军官打马过来,上下打量他,带着轻蔑:“哪来的叫花子?滚开!军营重地,也是你能闯的?”

李烨没动,只是将手中的陌刀往地上一顿,锈蚀的刀锋插入冻土:“我叫李烨。渭南李家庄的人。庄里三百七十一口,就剩我一个。黄巢贼兵杀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淬过血的冰冷和重量,让那队正脸上的轻蔑僵了一下。

“给我一队兵。”李烨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和甲胄的碰撞声,“我能打。我愿为前锋,破贼!”

“狂妄!”队正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话音未落,中军帐帘掀开,几人走了出来。为首一人,身形雄壮,披着大氅,一只独眼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正是李克用。他身侧跟着几位义子悍将,李存璋、李存信等皆在其中。

“何事喧哗?”李克用的声音沉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队正慌忙下马,单膝跪地:“禀大将军,有个疯子乞儿在此胡言乱语,卑职这就赶他走!”

李克用的独眼却已落在李烨身上,尤其在他那柄与众不同的陌刀上停留一瞬。那少年虽狼狈不堪,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站得笔直,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恨意和决绝,他太熟悉了。那是被逼到绝境、唯有以血洗血的狼崽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