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跪在岸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嘶哑颤抖:“灵鸢别怕,阿兄在,阿兄在这里!”

劫后余生的恐惧,拼死相救的情谊,促使她牢牢抓住他这根“浮木”。

岂料多年之后,救命的浮木,竟成了扎向心口的利刃。

“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们有过命的交情。他明明知道我厌恶郗雪雁姐弟,为什么非要……”

郗灵鸢睁开眼,眸中涌现浓烈的失望。

暮云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

“您已顺利出了长安,随便夜钓都能钓上绝色美男,等游历完各州,定能选出一列姿容双绝的郎君,到时……”

焦急的安慰,将郗灵鸢从失望的情绪中抽离。

她肩膀轻轻颤动。

暮云整个人僵住,郡主都多少年没哭过了!

立即加快语速:“到时您白日左拥右抱,夜里大被同眠……”

郗灵鸢装不下去了,“噗呲”一声,笑倒在她怀里。

“郡主!”

“咳咳,乔装出行,要称女郎。”

“是是是!宋女郎!”

一番嬉闹,将郗灵鸢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就是被狗男人背刺了吗?

正好,放弃一棵歪脖子树,去拥抱整座森林。

“方才那人,可有身份线索?”

暮云正色回道:“衣料是寻常细麻,浆洗得发白。”

“手掌指节粗粝,虎口处茧子尤其厚实,显是常年握持硬物所致。”

“身上新旧疤痕不少,多为利器所留,看着像是行伍中滚打过的。”

“气息虚浮,丹田空空,确认无内力根基。”

“致命伤在后腰,乃淬毒横刀所创,伤口深可见骨,又遭江水浸泡溃烂……”

“若三日内高热不退,怕是神仙难救。”

郗灵鸢眼前,再次闪过那只奋力求生的手。

这一幕,与自己幼时绝望的姿态无声重合。

“不吝珍药,尽力医治。”

“喏。”

……

五日后傍晚。

听闻那“水鬼”仍高热不退,郗灵鸢思量着,是不是该水葬了事?

这时,暮云脚步轻快地来报:“女郎,那人醒了!”

郗灵鸢心下称奇,用完晚膳,便屈尊前去探望。

后舱狭小,她立在门口,眸光很快被榻上人吸引。

男子闭目趴卧,上半身赤露在夕阳的光影里。

新旧伤痕交错,腰间那道最为狰狞,从肋骨斜劈至腰窝边缘。

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泛着新鲜的血珠。

这伤痕破坏了肌理的美感,但和金红色的光影交织在一起,意外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美男负伤图”。

郗灵鸢饶有兴味地驻足欣赏片刻,才缓步踏入舱内。

随着距离拉近,她目光细细巡睃。

男子身体很白,但脖子和脸呈浅麦色,像是久经风霜。

夕阳逐渐西移,似给他的脸镀上一层金光,凌厉的眉眼变得柔和,竟隐约流露出神性。

“倒是副难得的好皮囊。”

话音刚落,一点似曾相识的模糊白光,再次晃过郗灵鸢眼睫。

她立刻忆起夜钓那晚,他惨白似鬼的面庞。

月眉不禁微蹙,不悦的目光一寸寸搜寻,最终定格在他颈侧。

一根磨得泛白的黑绳,在昏昧的光线下,看不清系着何物?

观其磨损程度,定是主人珍视之物,或许藏着身份线索。

郗灵鸢俯身凑近,凝神细察。

她看得专注,全然未觉身下人垂落的手已悄然攥紧,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元钺意识回笼,痛觉跟着苏醒,激得他倏然睁开眼。

寒潭般的眼底,迸溅出杀意,旋即又敛下。

他慢慢环视,狭窄的船舱,朴素的陈设,应是寻常客船。

后背传来清凉的舒适感,他鼻翼微动,这药香……

竟是太清宫秘制的上品金疮药。

小小一瓶,价值十金。

一艘普通客船,怎会用此等灵药救他?

元钺压下满腔疑惑,抬手搭在寸口脉处。

毒势已解了大半,性命无虞,但内力荡然无存。

他眉心紧锁,利州峡谷那场刺杀在脑中回放。

蒙面杀手如鬼魅般自山林涌出,亲卫护着他一路往南,途中又遇上另一波刺客。

两方合围,他寡不敌众,被淬毒的横刀砍中。

最后只能孤注一掷,跃下悬崖。

阆江水势湍急,他被奔腾的浪花冲远,再之后……

忽然,一股清雅的幽香窜进鼻间。

元钺迅速闭目,呼吸沉敛至几不可闻。

不多时,背上凝注着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

如芒在背之际,耳边又传进玩味的喟叹。

“倒是副难得的好皮囊。”

元钺心头一凛,此女声音清脆,用词却如此大胆。

思忖间,气息陡然逼近。

他心脏骤然绷紧,全身筋骨默默蓄力。

然而,那股热源抵达后颈要害处,便停住了。

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拂过肌肤。

元钺强迫自己放松肌肉,继续伪装昏迷,每一寸神经都拉到了极限。

此女在看什么?

是探究?

还是寻找下手的时机?

与此同时,郗灵终于辨清黑绳上系着的物件。

是一块于阗墨玉。

玉质细腻莹润,触手生温,是块顶级的好料。

可雕工,她费了些眼力,才勉强看出是雀鸟纹样。

线条粗陋笨拙,与玉质格格不入,像是稚童的习作。

忽地,雀鸟晃动,她下意识抬眼,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瞳仁极黑,幽邃如寒潭,将周围的暖光吸敛殆尽。

郗灵鸢心跳微滞,转瞬镇定下来。

“郎君醒了?”

她边说边从容起身,优雅地在榻尾落座。

语气自然的,仿佛刚才的审视从未发生。

元钺心中愈发警惕,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沉声开口:“多谢女郎救命。”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拉过手边唯一能蔽体的薄毯,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动作牵扯到伤口,眉心极轻地蹙了下。

这份急于遮掩的姿态,落在郗灵鸢眼中,简直明晃晃写着——

登徒子,非礼勿视。

她活了十七载,向来只有旁人绞尽脑汁博她青眼的份,何曾被人这般防备过?

有意思。

“郎君怎么称呼?”

郗灵鸢声音里,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