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今日进展如何?”
暮云接过药箱,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郗灵鸢执起案几上的茶盏,神色有些沮丧:“郎心如铁,甚难攻略。”
她尾音拖长,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
暮云努了努嘴。
“您待他这般用心,又是救命之恩,又是日日换药,还学幻术逗他开心,他竟还不识抬举?不若……”
“嗯?”
“不若您别费心走什么两情相悦的戏码了,咱们改走强取豪夺的路子!让十六配点药,先将他幸了再说。横竖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
“噗!”
郗灵鸢一口温茶喷了出来。
暮云连忙递上手帕。
郗灵鸢擦拭完,屈起指节,叩了叩茶案,眼神变得认真。
“猎美第一守则,你情我愿;第二守则,好聚好散。”
“二者,缺一不可。”
暮云蹙眉,神色有些苦恼。
“单论桓晏此人,他骨子里刻着‘礼义廉耻’四个字,重逾性命,若真用下作手段迫他失了清白……”
“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他郁结于心,将自己活活呕死;要么他天涯海角,不死不休地寻我麻烦。”
“前者我于心何忍,后者我不胜其烦,何苦来哉?”
暮云受教地点头:“可他油盐不进呢?”
郗灵鸢眼底狡黠复燃,唇边漾开得意的笑。
“谁说他油盐不进?他已应下与我假扮兄妹,还松口唤我‘阿莺’。”
暮云后知后觉,又被自家郡主戏弄了。
“您又拿我开心!”
“好暮云,别气啦,再过几日,带你看场真正的好戏。”
“什么好戏?”
暮云立刻被勾起了兴趣。
郗灵鸢红唇微启,一字一顿道:“戏、美、人、呀。”
……
登岸前一日,元钺被请去会客厅见郗灵鸢。
他起身穿衣时,视线不经意扫过榻边小几上的锦盒。
盒盖绣着精美的飞鸟衔花纹,盒内静静躺着十五朵绢花。
自那日幻术之后,她每日来为他换药,结束时总会变戏法似的送上一朵。
“雕虫小技,博君一乐,愿君常开怀。”
少女清甜带笑的嗓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元钺唇角向上牵动,露出一抹浅笑。
下一瞬,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迅速敛住笑意,拿起圆领袍穿上。
尺寸不合身,他将腰带扣紧,勉强还算得体,这才踏出船舱。
会客厅位于前舱,与后舱隔了三个房间,元钺行至门口,一抹清爽的颜色跃入眼帘。
郗灵鸢今日做少年郎打扮。
头戴镶金宝石冠,身穿海天蓝翻领袍,腰缠蹀躞带,脚踩白锦袜,通身的朝气。
此刻正举着一枚鎏金葡萄纹铜镜,专注地查看自己的妆容。
元钺抬手叩门,淡声唤道:“阿莺。”
郗灵鸢一早听见脚步声,但直到他叩门,才放下镜子朝他望去。
元钺看清她的脸,和平时有五分像,不禁心生疑惑,这样能瞒过她家里人?
“阿兄快进来。”郗灵鸢笑着招手。
元钺褪下鞋履,走至她面前,黑眸不由顿住。
近距离看她,居然只有两三分像了。
女郎家的妆术,竟然这般神奇?
郗灵鸢亦有些讶然。
知他身量颀长,但是他真正站在她面前,比她想象中还高了些。
约莫八尺有余,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一袭青袍虽尺寸不合,但难掩匀称骨架。
卧榻养伤多日,肤色比初见时白了许多。
此刻露出一截手腕,骨骼分明,青筋隐现。
无端地,有些勾人。
穿侍卫袍都这般勾人,那换上锦衣华服,束上玉带,岂不是更勾人?
可惜船上没有。
不过无妨,上岸了就给他买。
这一刻,郗灵鸢总算明白,为何男子追求女子,总喜欢送其华服珠宝?
因为将一个美人,按自己的心意打扮,是一件极赏心悦目的事。
元钺从惊奇中回神,一低头,就撞上她清亮的眼神,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半步。
郗灵鸢见状,做邀请手势:“快坐下,我来帮你画。”
元钺猛然意识到,不是旁人帮他上妆,而是她亲自来。
那怕是比涂药更磨人。
郗灵鸢看出他为难,却困惑道:“怎么了,阿兄?”
君子重诺,她不信他会反悔。
元钺天人交战须臾,终是踏上茵席,端正跪坐好。
郗灵鸢在他身侧落座。
这是元钺头一回与女子同席而坐,香气丝丝缕缕闯进鼻间。
她换了熏香,是一股清冽的甜香,和她的笑容很像。
察觉到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元钺漆黑的瞳仁悄悄紧了些。
他敛下眼睫,忽又发现,海天蓝袍角凌乱地压在自己青色的衣袍上。
他垂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蜷起。
郗灵鸢留意到这一幕,嘴角不由上扬,才开始就不自在,那接下来可怎么办呀?
“阿兄,闭眼。”
眼不见为净,元钺迅速合上眼。
在他闭眼的刹那,郗灵鸢眼底的纯善瞬间褪去,眸光放肆地一寸寸扫视……最后停留在嘴唇。
唇形优美,厚薄适宜,像极了她爱吃的樱桃冻,红润、剔透,带着诱人的光泽。
不知道尝起来,像不像樱桃冻?
元钺久等不到动作,忍不住出声:“若是太难下手,随意涂抹即可。”
郗灵鸢被拉回神思,拒绝的话张口就来。
“阿兄生得太好,骨相皮相皆是上乘,我方才思量了好几种画法,在想哪一种更合适?”
再次听到她称赞自己相貌,元钺想起苏醒那夜,心绪再次起伏,索性闭口不言。
郗灵鸢取出粉盒,用鎏金银勺挖出特制的妆粉,开始为他傅粉。
上手后,她眸光变亮,比想象中手感好。
柔软,偏凉,夏日抚摸很舒适。
脸上传来轻柔的力度,元钺气息微乱,凝神默念清静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响起她轻快的声音:“阿兄,睁眼看看,可还满意?”
元钺掀开眼皮,入目是一面铜镜。
镜中人和他原本的样貌,有三四分相似。
和她现在的面容,乍一看很像兄妹。
突然,铜镜消失,一张清秀略显陌生的脸出现他眼前,但眼睛还是熟悉的桃花眼。
“本女郎的手艺还不错吧?”
语调欢快张扬,也是熟悉的她。
相处半月,元钺有点摸透她的性子,跳脱散漫,爱听好话。
他顺着夸道:“不错。”
郗灵鸢含笑望着他:“那我们就这样装扮了,妆粉加了特殊药水,画一次可以维持三日。”
她停顿须臾,见元钺似乎松了口气,眼底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等等……”
亲眼见识过她“变脸”,元钺心里咯噔一声,刚放松的弦又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