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钺思绪飞转。
卢九郎行事张扬，与之同游，必然引人注目。
她如今乔装隐藏身份，最忌高调。
而且，卢九郎不知底细，万一……
“今日有空的。”
拿捏！
郗灵鸢心底的小人，得意地挥了挥拳头。
“太好啦！”
“对了，卢九郎还说，麒游观的签文很灵验，咱们既然去北郊，不如顺道先去麒游观走一遭？”
“阿兄此番遭此大难，正该去求支平安签，转转运道。”
“我呢，也要求一支，请观里的道长帮我算算姻缘。”
麒游观？
算姻缘？
元钺眼底飞快掠过异样。
……
麒十六先行一步探路，果然在通往麒游观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混在香客中的郗氏扈从。
待青色马车行至麒山脚下，他隐秘地叩了叩车窗，发出警示。
郗灵鸢了然，示意元钺先行下车，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取出一顶轻纱及腰的帷帽，仔细戴好。
垂下的白纱，将她清秀的面容，遮掩得影影绰绰。
她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踩着马凳下车。
就在足尖即将踏上地面的瞬间，她不小心踩到裙摆，仓皇惊呼一声，便趔趄着向前摔去！
元钺虽藏着心事，但余光一直留意她，长臂快速伸展，稳稳捞住她。
郗灵鸢伏在他怀里，手指紧紧攥住他前襟，鸦羽簌簌颤动，一副后怕的模样。
“幸好阿兄在。”
元钺不由怔住。
虽阴差阳错抱过她两次，却从未抱过她的腰。
盈盈一握。
一个荒唐的词倏地地蹦入脑海。
元钺被自己孟浪的形容惊住，迅速收回手，却被少女反手拉住衣袖。
气息静了两息，他抬眸看向她，淡淡问道：“怎么了？”
郗灵鸢稍稍掀开白纱一角。
“日头太晒了，戴帷帽又有些遮挡视线，阿兄再扶我一段吧？”
透过掀开的缝隙，元钺清晰地看到雪肤沁出粉色。
麒游观坐落在半山腰，需攀爬数百级石阶。
暮云和麒十六为避人耳目，早已乔装先行一步。
此刻她身边，确实没有随从可依仗。
罢了。
见他默许，郗灵鸢得寸进尺，直接挽住他结实的小臂，晃悠悠地开始登山。
“那我们快走吧！”
手臂骤然被温软的身躯贴近，元钺眼皮猛地一跳，强自冷下声：“好好走路。”
郗灵鸢闻言立即松开他，鼻间飘出轻哼。
“为何这般凶？我之前给你涂药，可是体贴温柔，生怕弄疼你半分！”
没料到她提起旧事，元钺耳廓腾地发烫。
幸而朝阳高升，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耳尖，遮去蒸出红霞的肤色。
静默片刻，看她闷闷不乐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元钺无奈伸出右臂。
郗灵鸢面容恢复明媚，重新挽住他的手臂。
这次挽得更紧了些，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着他。
元钺手臂肌肉绷直又放松，纠结片刻，终是放任她挽着。
两人这番动作，落在周围香客眼中，只道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小夫妻。
女郎娇柔爱闹，郎君虽板着脸，却掩不住体贴与纵容。
盯梢的郗氏扈从，暗中观察了一阵，便纷纷挪开视线，不再过多关注。
郡主性情刚烈彪悍，素有猛虎之称。
便是真寻了面首，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小鸟依人之态。
就这样，郗灵鸢挽着元钺，大摇大摆进了麒游观。
看着和记忆中相似的古朴大殿，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十年前和父母头一回来，约定好以后每年都来，结果……
世事难料。
元钺一贯平静的心绪，亦有起伏。
西北战事胶着，距离他上次来此，已过去整整三载。
那时是和邬明乔装出行，今朝却是与宋莺挽臂同游。
世事无常。
两人暗自感慨完，和寻常香客一般，先进前殿祭拜三清尊神。
郗灵鸢将昨夜下注赢来的银钱，尽数投进功德箱。
唯有那块印着东宫徽记的直银铤，她略一思索，还是收了起来。
此刻人来人往，捐了太过惹眼，回头捐给慈幼院吧。
元钺见她将直银铤仔细收进钱袋，目光闪了闪。
祭拜完三清，郗灵鸢已是归心似箭，迫不及待要去后山祭拜阿婆和阿翁。
行至观中一处锦鲤池畔时，她不小心弄湿了裙摆。
“我去换件衣裳，阿兄若觉得无聊，可先去逛逛，晚些时候，我们在荷花池汇合？”
若是寻常时候，以元钺的敏锐，定能察觉到郗灵鸢今日“不小心”的次数，未免太过频繁。
但他也藏着需要独自去办的心事，所以目送郗灵鸢身影消失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
暮云早已候在后院僻静的客房。
一见郗灵鸢出现，立刻奉上便于行动的青色缺胯袍。
“女郎，后山已清理干净，无人窥探。”
郗灵鸢快速更完衣，带上麒十六，踏上通往后山的幽深小径。
疾行约一刻钟，穿过一片沙沙作响的茂密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古朴的墓地，静静伫立在山林间。
没有华丽的石刻，没有冗长的铭文，只有岁月沉淀的肃穆。
麒十六是头一回来此，面上难掩震惊。
王爷和王妃真正的埋骨之地，居然简朴至此。
郗灵鸢足下生风，几乎是扑到墓前。
望着镌刻在记忆深处的名讳，她喉头猛地哽住，双膝重重跪地。
“阿婆，阿翁，鸢儿来看你们了。”
麒十六默默取出水囊浸湿布巾，欲擦拭墓碑，却被郗灵鸢轻轻接过。
“我来。”
麒十六退后一步，将带来的鲜果糕点等供品，恭敬地摆上。
郗灵鸢细致地擦拭完墓碑，取出一叠亲手抄写的经文，就着明火引燃。
火苗渐渐蹿高，一阵山风拂过，纸灰在空中盘旋，仿佛收到供奉一般。
郗灵鸢双手合拢，虔诚地闭目祝祷。
“鸢儿一切都好，您二老在天之灵，请庇佑……”
顿了顿，她无声道出最牵挂的人。
请二老庇佑阿娘，佑她平安康健，和宋舅舅琴……
“琴瑟和鸣”含在口中片刻，郗灵鸢还是说不出。
她倏然睁开眼，凝望着古朴的墓碑，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吁出一口浊气。
算了。
就求阿娘平安康健吧。
